從沙土布袋裏成長起來的娃娃們散文隨筆

老家的外甥媳婦馬上要坐月子了。姐姐說,她已經爲孩子準備好了上好的沙土,縫好了土布口袋,就等孩子降臨了。我不禁愕然,怎麼現在的孩子還穿沙土布袋呀?姐姐說,“現在人們更聰明瞭,把煨熟的沙土倒到暖瓶裏保溫,可以隨時取用”。

從沙土布袋裏成長起來的娃娃們散文隨筆

姐姐的話一下子把我帶到了40年前我的幼童時代。在我的老家,魯北的鄉村,所有的娃娃們都是穿沙土口袋長大的。沙土要選用又細又密的細沙,細沙裏泛着金星。我老家的人需要到幾十裏地以外有個叫大鄭家的村莊去挖,我不知道那個村子是否沿黃河,爲什麼會有上好的沙土?沙土挖回來後要用極細密的篩子把沙土濾篩一遍,然後盛在袋子裏備用。用時盛在一種有點像唐僧用來化緣的鉢一樣的生鐵砂鍋裏,然後放在竈堂中用柴火把沙土煨熟燒開,有時也放在煤炭爐子上燒,只燒得沙土在砂鍋裏突突地冒泡,然後端下來放在一邊涼着,涼到40度左右,大人用手摸着不燙手了爲準,就把沙土倒進土布口袋裏用手攤勻,然後把嬰兒放進去,土布口袋上端兩側有繩子系在孩子的雙肩上,只露着頭和兩隻小胳膊在外面,高檔點的土布口袋上端還有花鳥刺繡等裝飾物妝點在孩子的前胸。再用小被子把沙土口袋包起來,包成襁褓。孩子剛放進去的時候沙土熱乎乎的接觸着嬰幼兒的肌膚,非常舒服,孩子會在裏面高興的手舞足蹈,但是包半天或一天之後,孩子拉尿都在裏面,如果家長忙起來一天不換,口袋裏的沙土就溼溼的貼在孩子身上,估計就沒那麼舒服了,一般孩子會哭鬧,當家長拆開襁褓,解開肩帶,把孩子從布袋裏拎出來時,屁股上還會粘着溼乎乎的沙土,那時的口袋裏是沒有好味道的,一般是由年齡稍大一點的哥哥或姐姐們來把口袋提出去倒掉。哥哥姐姐們則捏着鼻子,用尖尖的手指提着口袋最上邊的袋子,側着身子快跑到院子裏把口袋裏裝着嬰兒大便和小便的沙土倒掉。家長則總是會大聲吆喝:要抖摟抖摟呀,抖摟乾淨點。

之後家長就會把新燒好的乾淨的沙土再裝進去,嬰兒就又會美美地享受這剛換好的新包裹了,這時嬰兒會在口袋裏吭哧哼哧地笑着扭動着稚嫩的軀體來回饋爸爸媽媽和爲他(她)服務的哥哥姐姐們。這時的哥哥姐姐們早已經忘記了抖摟髒沙土的臭味了,趴在弟弟(妹妹)面前望着這小小生命的幸福臉龐,彷彿自己做了一件特別美好的善事,也就很自覺得承擔起這項不那麼愉快的工作了。

由哥哥姐姐倒沙土口袋是非常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在村子裏總是能聽到有的孩子自己去倒口袋,這就有點不可思議了。既然自己已經能倒沙土口袋了,一定是會走路了,起碼在一歲半甚至兩歲以後了,那既然都會走了,爲什麼還要穿土布口袋呢?難道那是一種嬰兒依戀情結,不鑽進沙土口袋裏就睡不着覺嗎?我無從知道。但聽說本家的一個哥哥就穿沙土口袋穿到四歲,這是母親親口對我說的。

當時農村貧窮,物資短缺,家裏孩子又多,家長根本顧不上孩子,穿沙土口袋無疑是一件很聰明的發明。據說煨熟的沙土養人,孩子的皮膚不會紅腫醃痛。最主要的是家長不用換洗尿布,再說孩子穿上沙土口袋就像拴在了土炕上,不會到處亂爬,不用擔心會從土炕上掉下來。穿沙土口袋既省心、省事、省工又健康環保。

我們這一代人都是穿沙土口袋長大的,侄子侄女們也是穿沙土口袋長大的,與我的兒子同齡的本家一個外甥也穿過沙土口袋,但是在科技發達、物質豐富孩子又稀少的今天,農村的孩子依然穿沙土口袋卻是讓我大大的`驚訝了一番。現代城裏的娃娃們都穿紙尿褲,年輕的媽媽們國產的紙尿褲都不用,從網上買進口的。電視裏“小屁屁乾燥爽滑的”廣告每天都在播放,母親和孩子滿臉的幸福,但我卻覺得真的沒有當時小孩子剛換上新沙土時的那種愉悅和舒服的感覺,也沒有了聚攏在一起的哥哥姐姐們望着弟弟(妹妹)的笑臉那滿懷成就的快樂感覺。

過去的農村人其實一生都離不開土的,一生下來就被拋進土裏,長大了在土裏刨食謀生,最終還是要回到土裏去。真正的土生土長,土裏來土裏去。黃土地養育了我們一代又一代人。這些人中既有作家、詩人,也有科學家、醫生、飛行員和行政官員,也有像我這樣的既不是“家”也不是“腕”的無名小輩,但卻都已經變成了脫離了土地太久不願粘一點土渣的城裏人。城裏人的生活越來越複雜,對自然資源索取的越多就顯得越文明。大概現在很少有人知道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農村娃娃現在依然活的那麼簡單那麼質樸天然。

我說不出我的心情是喜還是憂?只是感覺從那片土地上以那種原始方式成長起來的娃娃們,智商好像也並不比其他的孩子差。(青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