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動散文素材

在那位每天行走五公里的權先生的路線圖中,經常會走過夜幕下的宜昌陶珠路;而在那個老來依然瀟灑倜儻的權先生的眼裏,陶珠路就是京劇舞臺上的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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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那些戲班的老闆收徒學藝是很嚴格的,戲班主對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幼小的女孩兒,無論是扮相、身段、嗓音,甚至是眼神都必須有敏銳的預測性的感覺,否則的話,功夫教到一半,嗓音啞了、身段變了、或者破了相,所有的投入就會前功盡棄。當年的戲子可不像現在這樣紅得發紫,戲子本來就和娼妓一樣被列爲下九流,於是宜昌城裏的那條西皮巷(現在的西平巷)裏,每天早上會響起那些可憐的窮家小戶的女孩兒咿咿呀呀吊嗓子的聲音,晚上都已經深更半夜了,門板透出的燈光還映照着那些正在苦練身段和功夫的女徒們的身影。“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青衣就是這麼蛻變而出的。

宜昌處在萬里長江川江與荊江交界處,歷史上就是一座過載碼頭,所以宜昌城最早的夜市攤就出現在從北門外的青龍巷一直到大公橋的'鹽局碼頭的沿江一帶;後來,陶珠路在上世紀改革之初成了宜昌最大的集貿市場,夜市攤就在那條街兩邊低矮的平房的屋檐下雨後春筍般的出現了,權先生記得原來屈原大酒店下的那個夜市攤,攤主是個長的有幾分象宋祖英的女人,好看清秀,自然生意不錯,權先生的一個朋友常借酒發瘋,調戲人家,人家一笑了之,不予計較,想想也是,和阿慶嫂唱的一樣:“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

坐在後臺,第一次登臺的青衣已經穿上了一層層質料不同、厚薄不一的戲服,綁頭、吊眼,紮腳全都完成;眉眼、紅脣都經過了細細勾畫,豔紅的胭脂也蓋上了因爲第一次登臺亮相而緊張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腮;一聲鐃鈸驟然響起,緊接着,一陣未經縈繞的鑼鼓聲就急如疾雨般的在劇場裏響起,深紅色平絨的幕布徐徐拉開。

板響三下,鑼鼓聲和鐃鈸聲驟然而止,劇場裏的說話聲也隨之消失,然後,亮起滿檯燈火。胡琴聲起,由青衣扮演的楊玉環正式登臺亮相,她唱的是陳派四平調:“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有人在臺下叫了一聲“好”,於是就有越來越多的叫好聲,青衣就知道自己第一次登臺成功了。

那條解放前不過就是挑水上街的一條通道、所以滿街溼漉漉的陶珠路似乎就是改革開放的一個縮影:因爲位於城市中心位置,解放路又是這座城市當時的第一街,宜昌的第一個集貿市場幸運而生正當時,陶珠路周邊既有解放電影院又有漢劇院,還是商業和文化集中地,成爲第一個形成規模的夜市攤不足爲奇。權先生還記得,麻將散場後,和麻友們在原來留光照相館旁的一個長得細乾白淨、待人很客氣的胖妹攤上吃上一碗藕湯就是一種享受。那條路的夜市攤上有許多家賣這種技術含量不高的藕湯,可胖妹用煤爐小火慢燉,大骨也很有肉,就有了些與衆不同。

那些出現在戲曲舞臺上的青衣着實了得,戲袍鼓盪,水袖飄忽,從一個雲手、一個盤腕、一個轉身、幾步圓場,到水袖的輕顫、眼神的流轉、指尖的蘭花狀、面容的百媚千嬌,就將一個靦腆、清秀、恬靜、嫵媚和風情的中國傳統女子活生生的展現在觀衆面前。青衣是所有中國戲劇裏扮相最美、唱腔最俊、身段也最迷人的人間尤物。中國女性身上所具有的那種溫良謹順、德言容工、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優秀品質;雖然平淡度日,卻有着細膩柔婉的閨中情愫,雖然意志堅強,卻有着綿長如縷的女性情懷的內心世界,就經過了無數代的文人的創作和提煉,終於讓它藝術性的成爲青衣出現在舞臺上了。

後來因爲解放路要改造升級,就把陶珠路周邊的那一大片民房全拆了,夜市攤就分散到其他的背街小巷裏去了。可是由於宜昌第一街的解放路在改造中定位失誤,而且設計過於老套,所以雖然花了血本,建成後卻依然人氣不旺、生意寥寥,根本無法和後起之秀的SBD、萬達相抗衡。七翻騾子八翻馬,就不得不把陶珠路又恢復成原來的夜市,就在中心城區寸土寸金的黃金地段形成一個奇怪的現象:陶珠路白天車稀人少,可是一到夜幕降臨,街邊的人行道上就擺滿了桌椅板凳,拉起了電燈,架上了頂棚,還有流行音樂,越到夜深食客越多。到打烊的時候,一地的狼藉、一地的油污。

按照權先生的觀點,京劇這門藝術絕對是靠名角撐起來的,京劇滅亡的重要原因就是當今名角都死光了、觀衆自然就散了;尤其是像他那樣接受過樣板戲的薰陶,對國粹心存敬意的老戲迷也不太多了,所以戲班的名存實亡是遲早的事。因爲青衣必須做到形色兼備、表演和嗓音做到完美結合,所以真正成爲名角實在太難。名優琴麗芳的小女兒在一次團拜會上表演了《霸王別姬》中的一段“虞姬舞劍”,技驚四座,而他的老同學念時也在多年以前聆聽過宜昌那位漢劇大師給他和他的小夥伴特意清唱的一段《櫃中緣》,當時那位劉老師都已經六十多歲了,喝了兩杯紅酒,站起身做了個造型,唱起來依然聲情並茂,至今難以忘懷。

可惜,陶珠路不過就是現實中純粹商演的那種現代青衣,有些刻板,有些做作、也有些平庸。而權先生和他的老同學所傾心的那種登上舞臺就成了劇中人物、將家傳與個人修煉有機統一、達到爐火純青的青衣卻早已消失了。或者和權先生所說的那樣,只有在夜深人靜之時,當夜雨輕敲窗外遮陽棚,聆聽一曲《廣陵散》,才能在夢中會他的青衣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