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孝而父不在網絡散文

我剛19歲那年,父親去世了。他把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作爲沉默,化作孤獨、化作天邊一抹淡淡的夕陽飄向了遠方。那一年他56歲。

子欲孝而父不在網絡散文

父親中等身材,黃中透紅的皮膚帶着光亮,兩腮略微有點突,濃濃的眉宇間一雙深邃的眼睛透着深沉與莊重。確切的說父親長的很好看,除了矮了點外。他琴書畫什麼都會,其實他也不過就是一名國小教師。

父親會講很多故事。稀疏記得小的時候,我們常常圍坐在冬天的火爐旁聽父親講故事,以及一些民間的小笑話,我們全家都一齊坐着聽,誰都不加以評論,講到精彩處,我總是第一個跳起來鼓掌。

童年時代,我們那裏沒有童話書籍和玩具,我們只靠父親的故事來慰藉童年的歡樂時光。

父親很重視我們的知識教育。那時家很窮,一家五口人全靠父親微薄的工資,因此年年“超支”,父親還是堅持讓我們讀書。

我上國中那會,因爲貪玩學習成績不好,我總有外出打工的念頭。我獨自揹着書包偷偷踏進家門的時候,父親大發雷霆,並堅持讓我回學校。這時候,父親的身體就已經不是很好。

上完高中第一學期就再也不想讀了,我受夠了每節課45分鐘的煎熬,當我把本學期的成績單擺在家人面前的時候,他睜着渾濁的雙眼,用沙啞略帶憤怒的聲音大聲說:下學期再趕……

可是我明白,憑我當時的分數是不可能再“趕”了。看到這樣,母親從我的手裏接過書包,很久才從裏屋出來,出來的時候,我發現母親的眼睛是溼潤的……

在父親對我充滿疼愛與關懷的同時,也對我有過體罰。在我的印象裏,我們幾個人都捱過他的打,當然次數最多的數我“名列榜首”,因爲我從小就愛頑皮,算是個心術不正的傢伙。

有一次,我在學校裏把墨水塗在前面同學的身上,其實當時老師就把我的耳朵提豁了。那時,我們的國小老師總是用這樣的手段來懲罰我們這些小淘氣,尤其是提耳朵,提得我們那個疼,他往上提,我們就得踮着腳往上動,這樣就能減輕痛苦。多少次我在想,人要是不長耳朵多好啊,這樣他們提起來就不那樣方便了。晚上回來,才知道同桌的小孩在父親面前告了我的狀。趁我不注意,父親一把抓住我,用大手在我的屁股上使勁打。從小的時候我就害怕父親的大巴掌,他的巴掌大而有力,拍在我幼小的屁股上,頓時就是一幅“山水畫”。相比之下,兩個姐姐卻很少得到他的“賞賜”。我每次捱打,母親總是袒護我、心疼我,總是喜歡和父親吵上幾句。至於他們爭吵的內容,現在我只能記得兩句:父親講:“一個打,一個護,一輩子不上路。從小到大,三歲到老。”而母親則回敬:“孩子太小,樹大自直”。在父親的眼裏,我永遠是個不聽話且長不大的孩子。

13歲那年,我捱了父親最後一次打,是什麼原因記不得了。坦率的說,父親那時候打我,我一點都不恨他,相反,還感到他相當可親,因爲我喜歡聽他談話、講故事,更喜歡和他一起談天論地。

父親得的是淋巴癌。2007年深冬的一個下午,父親度完病痛中最後的極限。他睡在牀上,一副乾瘦的身板平躺在那裏,嘴還在不停在翕動着,像似有什麼未盡的話想對家人說,更確切的說是想對我說。不一會兒,我看見他的頭極力的仰了仰,就再也沒有動靜了,他的眼球停止了轉動,那雙沒有一點波光的眼睛還在久久注視着一家人,注視着被他撇下的幾個孩子和妻子。

父親就這樣走了,走完了他56歲的一生,帶着貧窮與艱辛,帶着全家對這個人類世界的美好期盼,走進另一個神祕的天地。

小叔伸手合上父親那雙還未來得及合上或是不捨得閉上的眼睛,抹去他眼窩深處那兩汪不再滾動的淚水,這是父親留給我們最後的兩行淚滴。母親說,她大半輩子也沒看見他哭過了。

父親下葬的那天,本來是已經連續半個多月的風雪天氣異常晴朗,整個村莊、田野都映照在冬日的陽光中,天空顯得肅穆、寧靜和高遠。

這是多麼美麗的鄉村景緻,但是與我們家的哭聲陣陣,縞服晃動的情景是多麼不合適宜啊。

殮井挖的並不深,挖好後又用冥紙在坑裏燒上一遍,再經過陰陽師放線調位,放上棺木最後蓋上泥土,父親就這樣算是“入土”了。

人出於自然,又歸於自然。望着父親這樣的入土方式,我的'頭腦裏也感到了一陣空白……

連續三天晚上,按照地方風俗“送煙包”,就是離墳地不遠處點一堆稻草,往回走時,每三步喊一下死者的名字,這樣他便來自行“取”,從此便有了“火”用。

那幾晚,小叔帶着我,四周一片漆黑,我緊緊依在小叔身後,在父親的墳邊,小叔彎腰點燃了那堆稻草,瞬間火光映紅了我們的臉,也照亮了父親那個剛剛隆起的土丘,在我們往回走的時候,我一聲接一聲的喊:“爸爸,來接煙包吧…”,聲音在空曠的夜晚迴盪,顯得更爲可怕、懾人。

望着漸漸模糊的土丘和慢慢減弱的火苗,我在想,難道另一個世界的生活也和我們一樣嗎?他們爲什麼要這樣靠我們送火呢?看到漸漸退去的紅光,我彷彿真的看見父親從那土丘裏姍姍走來,彎腰把那一團紅火抱回“家”中。

前不久,清明時節,我獨自來到父親的墳地,望着父親這個瘦弱微小的墳包,我慢慢跪了下來,然而那一瞬間的感覺,彷彿又把我推回到那個下葬的場面,我流着淚,默默對父親說:“爸,我回來了,回來看你了,看你擁有這座孤獨的家園!其實,我們都是孤獨的……”

難以抑制的悲切情懷,使我趴在父親的墳前嗚咽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