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爲知己者死《刺客列傳》賞析

聶政刺俠累故事就更曲折一些,前邊鋪敘聶政避仇市井,仲子具酒奉金情事,又在奉金問題上通過仲子固讓、聶政堅謝把“請”和“不許”的矛盾揭示出來,然後再用一段鋪敘聶政的心理活動,而以母死歸葬收束上文,以感恩圖報引起下文,在束上起下的過程中既交代了前段矛盾是如何解決的,又預示了下段行刺活動將怎樣展開。“杖劍至韓段”是故事的高潮,寫得乾淨利落而又驚心駭目,令人不忍卒讀。後又一波三折,寫了聶政姊哭屍爲弟揚名的情事,從而深化了傳旨。

士爲知己者死《刺客列傳》賞析

聶政是軹邑深井裏人。他爲殺人躲避仇家,和母親、姐姐逃往齊國,以屠宰牲畜爲職業。過了很久,濮陽嚴仲子奉事韓哀侯,和韓國國相俠累結下仇怨。嚴仲子怕遭殺害,逃走了。他四處遊歷,尋訪能替他向俠累報仇的人。到了齊國,齊國有人說聶政是個勇敢之士,因爲迴避仇人躲藏在屠夫中間。嚴仲子登門拜訪,多次往返,然後備辦了宴席,親自捧杯給聶政的母親敬酒。喝到暢快興濃時,嚴仲子獻上黃金一百鎰,到聶政老母跟前祝壽。聶政面對厚禮感到奇怪,堅決謝絕嚴仲子。嚴仲子卻執意要送,聶政辭謝說:“我幸有老母健在,家裏雖貧窮,客居在此,以殺豬宰狗爲業,早晚之間買些甘甜鬆脆的東西奉養老母,老母的供養還算齊備,可不敢接受仲子的賞賜。”嚴仲子避開別人,趁機對聶政說:“我有仇人,我周遊好多諸侯國,都沒找到爲我報仇的人;但來到齊國,私下聽說您很重義氣,所以獻上百金,將作爲你母親大人一點粗糧的費用,也能夠跟您交個朋友,哪裏敢有別的索求和指望!”聶政說:“我所以使心志卑下,屈辱身分,在這市場上做個屠夫,只是希望藉此奉養老母;老母在世,我不敢對別人以身相許。”嚴仲子執意贈送,聶政卻始終不肯接受。但是嚴仲子終於盡到了賓主相見的禮節,告辭離去。

過了很久,聶政的母親去世,安葬後,直到喪服期滿,聶政說:“唉呀!我不過是平民百姓,拿着刀殺豬宰狗,而嚴仲子是諸侯的卿相,卻不遠千里,委屈身分和我結交。我待人家的情誼是太淺薄太微不足道了,沒有什麼大的功勞可以和他對我的恩情相抵,而嚴仲子獻上百金爲老母祝壽,我雖然沒有接受,可是這件事說明他是特別瞭解我啊。賢德的人因感憤於一點小的仇恨,把我這個處於偏僻的窮困屠夫視爲親信,我怎麼能一味地默不作聲,就此完事了呢!況且以前來邀請我,我只是因爲老母在世,纔沒有答應。而今老母享盡天年,我該要爲了解我的人出力了。”於是就向西到濮陽,見到嚴仲子說:“以前所以沒答應仲子的邀請,僅僅是因爲老母在世;如今不幸老母已享盡天年。仲子要報復的仇人是誰?請讓我辦這件事吧!”嚴仲子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說:“我的仇人是韓國宰相俠累,俠累又是韓國國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衆多,居住的地方士兵防衛嚴密,我要派人刺殺他,始終也沒有得手。如今承蒙您不嫌棄我,應允下來,請增加車騎壯士作爲您的助手。”聶政說:“韓國與衛國,中間距離不太遠,如今刺殺人家的宰相,宰相又是國君的親屬,在這種情勢下不能去很多人,人多了難免發生意外,發生意外就會走漏消息,走漏消息,那就等於整個韓國的人與您爲仇,這難道不是太危險了嗎!”於是謝絕車騎人衆,辭別嚴仲子隻身去了。

他帶着寶劍到韓國都城,韓國宰相俠累正好坐在堂上,持刀荷戟的護衛很多。聶政徑直而入,走上臺階刺殺俠累,侍從人員大亂。聶政高聲大叫,被他擊殺的有幾十個人,又趁勢毀壞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睛,剖開肚皮,流出腸子,就這樣死了。

韓國把聶政的屍體陳列在街市上,出賞金查問兇手是誰家的人,沒有誰知道。於是韓國懸賞徵求,有人能說出殺死宰相俠累的.人,賞給千金。過了很久,仍沒有人知道。

聶政的姐姐聶荌聽說有人刺殺了韓國的宰相,卻不知道兇手到底是誰,全韓國的人也不知他的姓名,陳列着他的屍體,懸賞千金,叫人們辨認,就抽泣着說:“大概是我弟弟吧?唉呀,嚴仲子瞭解我弟弟!”於是馬上動身,前往韓國的都城,來到街市,死者果然是聶政,就趴在屍體上痛哭,極爲哀傷,說:“這就是所謂軹深井裏的聶政啊。”街上的行人們都說:“這個人殘酷地殺害我國宰相,君王懸賞千金詢查他的姓名,夫人沒聽說嗎?怎麼敢來認屍啊?”聶荌回答他們說:“我聽說了。可是聶政所以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豬販肉的人中間,是因爲老母健在,我還沒有出嫁。老母享盡天年去逝後,我已嫁人,嚴仲子從窮困低賤的處境中把我弟弟挑選出來結交他,恩情深厚,我弟弟還能怎麼辦呢!勇士本來應該替知己的人犧牲性命,如今因爲我還活在世上的緣故,重重地自行毀壞面容軀體,使人不能辨認,以免牽連別人,我怎麼能害怕殺身之禍,永遠埋沒弟弟的名聲呢!”這整個街市上的人都大爲震驚。聶荌於是高喊三聲“天哪”,終於因爲過度哀傷而死在聶政身旁。

晉、楚、齊、衛等國的人聽到這個消息,都說:“不單是聶政有能力,就是他姐姐也是烈性女子。假使聶政果真知道他姐姐沒有含忍的性格,不顧惜露屍於外的苦難,一定要越過千里的艱難險阻來公開他的姓名,以致姐弟二人一同死在韓國的街市,那他也未必敢對嚴仲子以身相許。嚴仲子也可以說是識人,才能夠贏得賢士啊!”

儘管這五人的具體事蹟並不相同,其行刺或行劫的具體緣由也因人而異,但是有一點則是共同的,這就是他們都有一種扶弱拯危、不畏強暴、爲達到行刺或行劫的目的而置生死於度外的剛烈精神。而這種精神的實質則是“士爲知己者死”。所以太史公在本傳的讚語中說:“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這也就是太史公對本傳傳旨的一種集中概括了。當然,如果我們站在今天的立腳點重新審視和關照這五位刺客或劫持者的行跡以及他們行刺或行劫的具體目的,我們完全可以得出一種新的認識,作出一種新的評價,但這新的認識和評價畢竟不是太史公的。太史公是站在他所在的那個時代的立腳點,帶着他特有的身世之感和愛憎,來熱烈讚歌他所一再稱賞的那種“士爲知己者死”的剛烈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