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太陽吟賞析

導語:聞一多,中國現代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堅定的民主戰士,中國民主同盟早期領導人,中國共產黨的摯友,新月派代表詩人和學者。以下是小編爲大家分享的聞一多太陽吟賞析,歡迎借鑑!

聞一多太陽吟賞析

太陽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陽!

又逼走了遊子底一出還鄉夢,

又加他十二個時辰的九曲迴腸!

太陽啊,火一樣燒着的太陽!

烘乾了小草尖頭底露水,

可烘得幹遊子底冷淚盈眶?

太陽啊,六龍驂駕的太陽!

省得我受這一天天的緩刑,

就把五年當一天跑完那又何妨?

太陽啊——神速的金烏——太陽!

讓我騎着你每日繞行地球一週,

也便能天天望見一次家鄉!

太陽啊,樓角新升的太陽!

不是剛從我們東方來的嗎?

我的家鄉此刻可都依然無恙?

太陽啊,我家鄉來的太陽!

北京城裏底官柳裹上一身秋了吧?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樣!

太陽啊,奔波不息的太陽!

——你也好像無家可歸似的呢。

啊!你我的身世一樣地不堪設想!

太陽啊,自強不息的太陽!

大宇宙許就是你的家鄉吧。

可能指示我我底家鄉的方向?

太陽啊,這不像我的山川,太陽!

這裏的風雲另帶一般顏色,

這裏鳥兒唱的調子格外淒涼。

太陽啊,生命之火底太陽!

但是誰不知你是球東半底情熱,

——同時又是球西半的智光?

太陽啊,也是我家鄉底太陽!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鄉,

便認你爲家鄉也還得失相償。

太陽啊,慈光普照的太陽!

往後我看見你時,就當回家一次;

我的家鄉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賞析

《太陽吟》是聞一多留學美國期間創作的一首著名詩歌。這首詩創作於1922年的秋天,後來收入作者的第一本詩集 《紅燭》之中。

《太陽吟》這首詩,感情真摯,有很大的感染力。收入這首《太陽吟》的詩集《紅燭》,是聞一多的一本風格獨特、具有獨創性的新詩集,爲中國現代詩壇上的一部力作。

《太陽吟》中反映出作者強烈的愛國之情和刻骨的思鄉之情。全詩共分爲12小節,每小節爲3句,而且一韻到底,中途沒有變韻。

詩人在開始描寫的是,清晨醒來時分,看見窗外的太陽所引發的感想和思鄉之情,並向太陽傾訴自己的心聲:“太陽啊,這不像是我的山川,太陽! /這裏的風雲另有 一般顏色,/這裏的鳥兒唱的調子格外淒涼。”詩人在這裏感到的是一種壓抑的感覺,以至於山川、風雲、鳥聲等均變得黯然失色,在這種感覺後面,隱藏着愛國之情與思鄉之情,這與聞一多的民族氣節和愛國情懷是分不開的。還巧妙地運用了一個反問句“可烘得幹遊子的冷淚盈眶?” 更能體現出聞一多當時的遊子之心。

在全詩的結尾部分,詩人乾脆把太陽認作是自己的 “家鄉”,詩中這樣寫道: “太陽啊,慈光普照的太陽!/往後我看見你時,就當回家一次,我的家鄉不在地下乃在天上!”集中表達了詩人對祖國的深切懷念。

《太陽吟》是聞一多的代表作之一。按劉烜《聞一多評傳》之看法,當作於1992年9月下旬,即詩人赴美留學的兩個月之後。(詩人於1992年7月赴美)同他這一時期創作的《孤雁》、《憶菊》、《晴朝》等詩一樣,充分表現了他對故鄉的殷切思念。《太陽吟》一詩共十二節,其間情緒跳躍轉折、變化不定,我們最好分節解讀。

詩的一至三節算作第一部分。寫的是詩人清晨從睡夢中醒來,猛然間瞥見太陽而生出的一系列感想。於是,那聊以忘卻鄉愁的美夢消逝了,他又不得不回到這塊陌生的土地,不得不透過窗戶望着那黑氣沖天的工業煙囪。現實生活的緊張感使他對無覺無知的酣夢格外鍾情,儘管他並不能永遠地陶醉在夢中,但這乍然醒來的強烈的不適感卻也很自然地讓人遷怒於物。在他看來,太陽的出現實在是太粗暴、太不近人情了,“刺得我的心痛”!那難捱的白日又要等多久才能結束呢?這個意思在前一首《晴朝》裏已經有所表現。

然後,太陽的“熱”也爲詩人體驗到了。太陽冉冉升起,大地逐漸爲之增溫,那些在花草叢中晶瑩閃爍的露珠被烘烤乾了。但是,給萬物以生機的太陽於“我”又何干呢?詩人那迎風落淚的眼眶永遠都是溼漉漉的,太陽的熱度還遠不足以將它們烘乾。因爲比起故土的溫暖來,太陽的這點熱度實在太不值一提了。自聞一多去國離鄉以來,淚水就常常伴隨着他度過了無數個寂寞孤獨的日子。在《晴朝》中,詩人也說:“地球平穩地轉着,/一切的都向朝日微笑;/我也不是不會笑,/淚珠兒卻先滾出來了。”不過,也有必要指出的是,太陽也烘不幹的`竟是詩人的“冷淚”,可見,這還不是《晴朝》中滾出來的“淚珠兒”,它們很可能是詩人夢鄉的產物,在夢中見到了那想念已久的故鄉,於是激動得淚如泉涌,等到早晨,這淚水就已經冰涼冰涼的了。

接着,詩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已經升入高空的太陽。他想到,這一天才剛剛開始,太陽還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再度沒入地平線呢!這“九曲迴腸”的“十二個時辰”實在太長太長,況且,他的留美生涯纔剛剛的開始,還有漫長的五個年頭啊!這整整的五年竟然也都要象這一天似的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度過,那又將是怎樣的痛苦呀!1992年冬,聞一多在一封家書中寫道:“一個有思想之中國青年,留居美國之滋味,非筆墨所能形容。……我乃有國之民,我有五千年之歷史與文化,我有何不若彼美人者?將謂吾國人不能制殺人之槍炮遂不若彼之光明磊落乎?總之,彼之賤視吾國人者一言難盡。”這可能就是所謂的“緩刑”吧?一般認爲,詩人所說的“緩刑”就是洋人對中國人的欺侮和岐視,即“彼之賤視吾國人”,這在當時是的確存在的。而我又還想強調一點,即這樣的“岐視”還並不一定都是生活態度上的,它更具有一層文化上的涵義。在二十世紀,西方文明已經達到它的鼎盛,實現了“現代化”的目標,而中國文化卻仍然處於封建專制的統治之下,這一歷史性的差距必然在各個民族之間造成不小的心理距離。西方人有他們目空一切的姿態,而中國人也可能產生極度敏銳的感覺,亦即所謂的“文化自卑感”。聞一多當時正處於這種“文化自卑感”的籠罩之中,越是在文化教育的實踐中產生深深的自卑,他就愈可能極力維護祖國文化的尊嚴,而故土則是祖國文化的縮影,當然也就更是強烈地牽動他的情懷了。

以上是詩的第一個部分,這一部分集中寫詩人對太陽的種種挑剔和不滿,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怨。詩人遷怒於物,滿腹怨氣。

詩的四至六節屬於第二部分。寫詩人希望藉助太陽的力量了解故鄉的情況。乍然醒來時的懵懂引出了萬千怨憤,但這畢竟還毫無實際意義。太陽照舊每天升起,驅散人們的美夢,向大地播撒自己的熱量,又依舊不緊不慢地完成着自己的使命,任何意氣性的怨怒都於事無補。詩人逐漸清醒了過來,他望着高空裏運行的太陽,不覺又爲它俯瞰一切的優越地位而感慨起來。他幻想能夠騎着太陽旅行,“天天望見一次家鄉”;他又由太陽的東昇西落,往復不已而想起了《淮南子》中的傳說:“日出於暘谷,浴於咸池,拂於扶桑,……入於虞淵之汜”這樣說來,太陽就是剛剛來自東方大陸,來自詩人的故鄉,想到這裏,詩人似興奮起來,他急切地向這位故鄉的來客打探消息:“我的家鄉此刻可都依然無恙?”“北京城裏底官柳裹上一身秋了罷?”在詩人的人生經歷中,“家鄉”和“北京”是他感受最深的兩個地方。“家鄉”養育了他,給了他最初的啓蒙教育,在後來又是他汲取中國傳統文化營養的“二月廬”,自然也給了人倫的親情和友善。“北京”則是他接受現代文化教育,發展成熟的地方,在北京清華學校就讀之時,他還曾對學校多有不滿,但時過境遷,同異國他鄉的寂寞孤獨比較起來,凡是東方古國的一切都顯得格外的溫馨迷人,讓人追戀不已。

詩的七至九節構成了第三部分,寫的是詩人與太陽互相認同,從而向他傾吐衷腸。這思路依然是從太陽東昇西落、整日往返不已、奔波不息當中引發出來的。詩人由“太陽”的勞碌奔波而想到了自己,繼而猛然悟出了太陽與自己的相同命運:“你也好象無家可歸似的呢。/啊!你我的身世一樣地不堪設想。”由自己的奔波勞苦、漂泊異鄉而設想太陽也有同樣境遇,這可以說是一種典型的自我平衡吧?如果高居萬仞碧空之上的輝煌的太陽也一如“我”的命運,那麼,“我”所承受的那份精神壓力是否就理所當然地爲之減輕了一些呢?

無論怎麼說,詩人都的確是把太陽引爲了同病相憐的知己,他開始向它傾吐自己的種種煩惱,希望得到太陽的幫助指點。詩人細細地講述着自己對美國社會的感受:“這不象我的山川”,“這裏的風雲另帶一般顏色,/這裏鳥兒唱的調子格外淒涼。”在《孤雁》裏,詩人也曾有過類似的描述:“那裏是蒼鷹底領土”,“那鷙悍的霸王啊!/他的銳利的指爪,/已撕破了自然底面目,/建築起財力底窩巢”,“喝醉了弱者底鮮血,/吐出些罪惡底黑煙”。

詩的十至十二節是第四部分,寫詩人將太陽認作“家鄉”,象崇拜家鄉一樣崇拜太陽。第十節起着過渡性的作用。詩人說太陽兼有“球東半底情熱”與“球西半底智光”。這也就是說,太陽已經不再是世界的旁觀者,它本身也由這個世界的基本元素組成,帶着東方或者西方的氣質與修養,當然,也必定包含着“我家鄉”的屬性。故鄉的文化、故鄉的溫情必定在旋轉的太陽中有所顯現。這樣就推出了結論“太陽啊,也是我家鄉底太陽!/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鄉,/便認你爲家鄉也還得失相償。”詩人將心目中的故鄉凝聚成某種精神的化身投射到了太陽身上。於是,每當太陽升起,也彷彿就是故鄉的來到,“往後我看見你時,就當回家一次,/我的家鄉不在地上乃在天上!”至此,在心靈糾纏不已的“故鄉情結”,得以釋放和外化,它輝煌耀眼,運行在萬里長空之上,更令人傾慕,令人崇拜。

對於“家鄉”,聞一多曾在給吳景超的信中有過一段著名的解釋:“我想你讀完這兩首詩,當不致誤會。我想的是狹義的‘家’。不是!我所想的是中國的山川,中國的草木,中國的鳥獸,中國的屋宇——中國的人。”對此,我認爲讀者也應當有所分析。每位詩人、每個作家的情緒觸動都是相當具體而實在的,作家、詩人從都不是面對一個抽象的概念抒情達志,在這裏,狹義的“家”是具體實在的,而“中國”的一切則是抽象的和概念性的。我認爲,在詩人的情緒啓動之際,刺激着他靈魂,糾纏着他夢魂的無疑是實實在在的“家”,當然,隨着他思緒的逐漸展開,理性成分逐漸增強,抽象意義的中國整體的“家”也就浮現了出來,並最後成了他詩歌的主體和歸宿,這也是並不奇怪的。《太陽吟》如此,《孤雁》、《憶菊》之類何嘗又不是如此。

這裏也涉及到了這首詩的理性成分問題。《太陽吟》一詩,全是詩人對太陽產生的感想,如我們以上所分析的,詩的情緒變化多端,遊走不定,一會兒是嫌厭,滿腹怨氣,一會兒又滿懷希望,打聽消息,一會兒呼爲同類,認作知己,最後頂禮膜拜、奉爲偶像。在一些情緒之轉折之處,似也顯示了某種理性的邏輯聯繫,但是,這些理性的成分均被詩人用充沛的激情包裹了起來,因此我們從整體上是難以感受到這些“異質”因素的存在的,這也是聞一多作爲詩人最令人歎服的地方!

在藝術特色上,《太陽吟》亦有兩處值得一提,其一是一韻到底,語言鏗鏘高亢,與《紅燭》中大多數的無韻詩形成對比。無韻詩講究的是自然天成,感情含蓄蘊藉,需要我們從字裏行間去細細揣摩,而一韻到底的形式卻將詩人的內在情愫凸現出來,給人極大的震撼力。其二是對“太陽”意象有人格化處理。在中國傳統詩歌裏,“太陽”大多作爲自然背景中的一個有機元素存在,是自然整體性質的一個符號,並未取得與抒情主人公的平等地位。曾經熱衷於西方浪漫主義詩歌的聞一多拋棄了這個傳統,他將“太陽”從宇宙中抽取出來,賦予他人格化的色彩,在與自己平等的地位上互相對話,宇宙對於太陽,倒彷彿是它難以返回的“家鄉”,這種取象、立象方式,無疑是對中國詩歌傳統的一大開拓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