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樂樂奶奶文章賞析

我到現在也忘不了她!

忘不了樂樂奶奶文章賞析

她可真是個悲劇性的人物呵。我頭一次見她時,她就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一樣,正給別人講一些糊塗的神怪故事呢。她常講的故事總離不開運命,總愛叨咕一些不符合光明社會的隱晦。

她總是戴着一條灰色條紋的頭巾,方正敦厚的臉龐帶着幾絲神祕,這和她的形象極爲不符。講故事時,她慢悠悠的,然這慢悠悠裏,你可以感受到她的虔誠,儘管她的兒女有的當了大官,有的是小資產階級,聽着潮流的音樂,兒女們不愛聽她說教,每次聽她的故事,都要找各種理由避開。只有她的小女兒,一個極似她的女人,也戴一塊頭巾,常常與她出現在任何一個悲憫的時候裏。她的疑神疑鬼聽說是老了以後才呈現出來的,所以我曾問我的母親,人老了以後都會這樣嗎?我的母親正忙着和她學說教,顧不得理我,讓我看書去,我很憤慨,爲什麼她會出現在這個村莊,她是從什麼時候來到這裏?後來母親告訴我,她五十年代就在這裏了。可是她來了之後,村裏上了年紀的女人,都變得像死水坑一樣封閉。但是,迫於母親的家法,我捧着一本思想品德書心不在焉的看起來,忽然窗外閃過一道黑影,又聽見一聲叫,便不見了蹤跡,那是我養的`一隻黑貓,大概起餓了吧,有可能覓食去了。但這傢伙很無能,自我養它以來,不見它抓住一隻老鼠。

我藉口要去喂貓,丟下書本,一心飛了出去,再也不消回來。貓會去哪兒呢,我不用理會。晚飯的時候回到家裏,母親告訴我,貓被她借走了,她還向母親嫌棄說:貓如果不是會抓老鼠,就不應該在這個世上存在。貓這東西不吉利。尤其是黑貓,來自陰曹裏的鬼。事實上,她之前講的故事,大多都是此種類型,當然她覺得很多的東西,都是不祥之物。凡是如此,才導致她平日裏那般模樣吧。我當然不愛聽這些,母親顧自轉向廚房去收拾中午剩的飯菜。洗了把臉以後,又聽見貓的叫聲轉身去尋時,卻無法分辨聲音來自何方?

第二天,她又來了,神祕兮兮的一身黑,依然戴着那條灰色頭巾,神情很疲憊,那張老臉好像徹夜未眠,顯得更加臃腫。她進來後,連喝了幾口釅茶,又把手張開,是幾根黑毛,我抓起那幾根貓,好奇的看着,她奪過來,又對母親吩咐,把這黑毛丟到竈膛裏燒了,母親讓我去丟,我回來的時候,聽見她對母親說我的黑貓死了,昨夜她把貓關在庫房裏抓老鼠,咳!該死!那傢伙能抓住老鼠嗎?接着她又說,她聽見貓在哭,又好像在笑,我嚇得不由的出了身冷汗,繼續聽她說是看見一個大黑貓雙爪抵在她胸前,壓的她喘不過氣,她一直在叫,貓不理她,就是盯着她。後來她醒來,發現貓已經死了,準確來說,是被凍死了。因爲起冬天,庫房裏是零下二十多度,不凍死纔怪,可憐我的貓,臨死還被栽贓陷害。她又告訴母親,在她的脖子上有抓痕,我一看,明明就是自己撓的,很明白的事,她昨晚做噩夢了,又可能被魘住了。她又說了些亂七八糟的,便回去了,臨走時看了我一眼,令人好不自在。

第二年,她的第三個孫子出生的時候,她更加厲害了,再也不和人說話了,要說便是訴苦,說兒媳不給她吃,不給她喝,還讓她睡冷炕。她乾的活更加多了,但她都忍了。最重要的是,兒媳不讓她抱孫子,爲此還和兒媳鬧過一場,但她輸了,把兒媳惹了以後,她的日子更加難過了,我經常聽見她一個人在低嚎,像那隻貓一樣,幽怨而又悲愴。

從那以後,她就少來我們家了,再也不與人說鬼神之事了。她一個人在家悄悄的幹活,那條灰頭巾始終戴在她頭上,像是灰色天空。兒媳婦忙着帶孩子,不與她計較,有時抱着孩子到我家來,我看的清楚,那是個精力過剩的女人,紅撲撲的臉蛋,端胖的身材,說起話來比麻雀還快。她也和我們聊天,說的多是她婆婆有多可惡,裝模作樣,疑神疑鬼,她懷中孩子眨着眼睛,十分明亮的眼睛,十分可愛的孩子,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樂樂,和他的奶奶一點不一樣。年輕的媳婦繼續說着,她後悔嫁到這裏,每天都要忙,那個死老太婆晚上還哭。

一天,我看見她帶着孫子,這是她第一次帶孫子,也是幾個月以來見到她最歡快的一次。她從山梗那邊過來,不時和田裏的鄉鄰說她的孫子,直到走至我面前,才發現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一條紅色的頭巾包在她的頭上,整個人精神多了,不過人好像瘦很多,我誇她的孫子可愛,她燦然的笑了,笑容在她的生命之光中搖曳着,臉上的皺紋更多更深,眼窩子深陷下去,露出欣喜。

她是那麼地愛孫子呵,甚至可以給孫子當孫子,她的孫子卻很少叫她奶奶,但她不生氣,總說娃還小呢。有一次,孫子玩的時候不小心把耳朵刮傷了,她大呼小叫,嚷嚷娃娃耳朵沒有了,怎麼辦?急得她都快哭了。後來,因爲孫子沒看好孫子,她被兒媳一頓臭罵,併發誓不讓她帶孫子了。她自己顛三倒四,指不定那天,把孫子就丟了。她沒有爭辯,乖乖的聽着,兒媳罵完以後她也暢快了,忙着去做一些碎事,不過,再也沒有聽她談起孫子。有一次,我問她念過書沒?她說沒有,可父親給我說她以前念過五年級,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裏很困惑。

2008年我們搬家了,再也沒有見過她,也不知道她的日子什麼時候可以時來運轉。畢竟,她才五十多歲,走的時候,她已經得了很多病,大多是婦科病,她又沒錢治,也捨不得治。臨走時,她給母親送了條花頭巾,而她又戴上了那條灰頭巾看着她垂氣暮年的樣子,知道她沒有幾天好日子過了。

一次回鄉省親的機會,恰巧碰見她的葬禮,兒女們把喪事辦的挺大方,有形形色色的人來參加喪禮。她生的時候沒見過這麼多人吧,死了卻都見了,真是好笑的事情。出殯那天,我看見躺在棺槨裏的她,整個人臉是青色的,有點腫,換了一身紅綢衣服,灰頭巾被換成了紅頭巾,靜靜的躺在那裏。我有點開心,再也不用受她的神怪說教了,可是我好像,很早以前就沒有聽她講故事了。回來的時候,爸爸說她是被冷死的,像那隻貓一樣。

風兒在她的墳邊兒吹,土黃色的土堆使她與我們隔離了,這下她真的去了鬼神的世界,你想在那邊她會幸福吧。我返家的時候,看見兒媳揹着孫子向家走去,手裏揮舞的是,一條灰色的頭巾。

雖然昔人已歿,但回憶留在心底,每每看見灰頭巾,總會想起她,她可真是一個悲劇式的人物,我到現在也沒有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