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穎師彈琴》賞析

《聽穎師彈琴》賞析1

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聽穎師彈琴》賞析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羣,忽見孤鳳皇。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餘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溼衣淚滂滂。

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註釋】

⑴穎師:穎師是當時一位善於彈琴的和尚,他曾向幾位詩人請求作詩表揚。李賀《聽穎師彈琴歌》有“竺僧前立當吾門,梵宮真相眉棱尊”之句。

⑵暱(nì)暱:親熱的樣子。一作“妮妮”。

⑶爾汝:至友之間不講客套,以你我相稱。這裏表示親近。《世說新語·排調》:“晉武帝問孫皓:聞南人好作爾汝歌,頗能爲不?”《爾汝歌》是古代江南一帶民間流行的情歌,歌詞每句用爾或汝相稱,以示彼此親暱。

⑷劃然:忽地一下。軒昂:形容音樂高亢雄壯。宋魏慶之《詩人玉屑·陵陽論晚唐詩律卑淺》:“唐末人詩,雖格致卑淺,然謂其非詩則不可。今人作詩,雖句語軒昂,但可遠聽,其理略不可究。”

⑸“浮雲”兩句:形容音樂飄逸悠揚。

⑹“喧啾”四句:形容音樂既有百鳥喧譁般的豐富熱鬧,又有主題樂調的鮮明嘹亮,高低抑揚,起伏變化。喧啾(jiū):喧鬧嘈雜。鳳皇:即“鳳凰”。躋(jī )攀:猶攀登。唐杜甫《白水縣崔少府十九翁高齋三十韻》:“清晨陪躋攀,傲睨俯峭壁。”

⑺未省(xǐng):不懂得。絲篁(huáng):彈撥樂器,此指琴。

⑻起坐:忽起忽坐,激動不已的樣子。旁:一作“牀”。

⑼推手:伸手。遽(jù):急忙。

⑽滂滂:熱淚滂沱的樣子。《晏子春秋·諫上十七》:“景公遊於牛山,北臨其國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

⑾誠能:指確實有才能的人。《荀子·王霸》:“人主胡不廣焉,無恤親疏,無偏貴賤,唯誠能之求?”

⑿冰炭置我腸:形容自己完全被琴聲所左右,一會兒滿心愉悅,一會兒心情沮喪。猶如說水火,兩者不能相容。《莊子·人間世》:“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郭象注:“人患雖去,然喜懼戰於胸中,固已結冰炭於五藏矣。”此言自己被音樂所感動,情緒隨着樂聲而激動變化。

【譯文】

猶如一對親暱的小兒女輕言細語,卿卿我我聚兩個俏冤家暗敘哀曲。

豪放得如風展旗是誰正高歌引吭,有勇士似電掣馬揮長劍殺敵擒王。

又轉成浮雲依依柳絮起無根無蒂,沒奈何圓天茫茫道路迷宕東宕西。

嘰嘰啾啾分明是煙霞中羽光翻浪,影影綽綽兀立在喬木上百鳳朝凰。

峭壁懸崖壓人來寸步都攀援難上,黑壑深淵崩石下千丈猶轟隆傳響。

慚愧呀我空有耳朵一雙,對音樂太外行不懂欣賞。

聽了你這琴聲忽柔忽剛,振人起強人坐令人低昂。

倉皇中我伸手把琴遮擋,淚潮呀早已經洶涌盈眶。

穎師傅好功夫實非尋常,別再把冰與火填我胸膛。

【創作背景】

此篇作於元和十一年(816年)。相傳唐朝有一個名叫穎的和尚,從印度來到中國,人們尊稱他爲穎師。穎師演奏古琴十分出名,他的古琴長八尺一寸,用質地優良的古桐木製成,音色非常優美。穎師彈琴的技藝精湛,演奏時有特別的韻味,而且曲目很豐富,遠近知名。據說有一個生病的人,躲在牀上,聽到穎師彈琴的聲音,頓然覺得已經病好了,坐了起來,不用再服藥了。唐代著名文學家韓愈也慕名前來欣賞穎師彈琴,並把他聽穎師彈琴的感受寫成了一首詩,即這首《聽穎師彈琴》。

【賞析】

唐人音樂詩較著名者,有李頎《聽董大彈胡笳弄兼寄語房給事》、李白《聽蜀僧濬彈琴》、李賀《李憑箜篌引》、白居易《琵琶行》等及韓愈此篇。篇篇不同,可謂各有千秋。喜懼哀樂,變化倏忽,百感交集,莫可名狀,這就是韓愈聽穎師彈琴的感受。讀罷全詩,穎師高超的琴技如可聞見,怪不得清人方扶南把它與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賀的《李憑箜篌引》相提並論,推許爲“摹寫聲音至文”了。

詩分兩部分,前十句正面摹寫聲音。起句不同一般,它沒有提及彈琴者,也沒有交待彈琴的時間和地點,而是緊扣題目中的“聽”字,單刀直入,把讀者引進美妙的音樂境界裏。琴聲嫋嫋升起,輕柔細屑,彷彿小兒女在耳鬢廝磨之際,竊竊私語,互訴衷腸。中間夾雜些嗔怪之聲,那不過是表達傾心相愛的一種不拘形跡的方式而已。正當聽者沉浸在充滿柔情蜜意的氛圍裏,琴聲驟然變得昂揚激越起來,就象勇猛的將士揮戈躍馬衝入敵陣,顯得氣勢非凡。接着琴聲又由剛轉柔,呈起伏迴盪之姿。恰似經過一場浴血奮戰,敵氛盡掃,此時,天朗氣清,風和日麗,遠處浮動着幾片白雲,近處搖曳着幾絲柳絮,它們飄浮不定,若有若無,難於捉摸,卻逗人情思。琴聲所展示的意境高遠闊大,使人有極目遙天悠悠不盡之感。

驀地,百鳥齊鳴,啁啾不已,安謐的環境爲喧鬧的場面所代替。在衆鳥蹁躚之中,一隻鳳凰翩然高舉,引吭長鳴。“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這只不甘與凡鳥爲伍的孤傲的鳳凰,一心向上,飽經躋攀之苦,結果還是跌落下來,而且跌得那樣快,那樣慘。這裏除了用形象化的比喻顯示琴聲的起落變化外,似乎還另有寄託。聯繫後面的“溼衣淚滂滂”等句,它很可能包含着詩人對自己境遇的慨嘆。他曾幾次上奏章剖析政事得失,希望當局能有所警醒,從而革除弊端,勵精圖治,結果屢遭貶斥,心中不免有憤激不平之感。“溼衣”句與白居易《琵琶行》中的“江州司馬青衫溼”頗相類似,只是後者表達得比較直接,比較顯豁罷了。

後八句寫自己聽琴的感受和反應,從側面烘托琴聲的優美動聽。“嗟餘”二句是自謙之辭,申明自己不懂音樂,未能深諳其中的奧妙。儘管如此,還是被穎師的琴聲所深深感動,先是起坐不安,繼而淚雨滂沱,浸溼了衣襟,猶自撲撲簌簌滴個不止。這種感情上的強烈刺激,實在叫人無法承受,於是推手製止,不忍卒聽。末二句進一步渲染穎師琴技的高超。冰炭原不可同爐,但穎師的琴聲一會兒把人引進歡樂的天堂,一會兒又把人擲入悲苦的地獄,就好比同時把冰炭投入聽者的胸中,使人經受不了這種感情上的劇烈波動。

全篇詩情起伏如錢塘江潮,波濤洶涌,層見迭出,變化無窮。上聯與下聯,甚至上句與下句,都有較大的起落變化,例如首聯“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寫柔細的琴聲,充滿和樂的色調,中間着一“怨”字,便覺波浪陡起,姿態橫生,親暱的意味反倒更濃,也更加富有生活氣息。又如首聯比以兒女之情,次聯擬以英雄氣概,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一柔一剛,構成懸殊的形勢。第三聯要再作起落變化,即由剛轉柔,就很容易與第一聯交叉重疊。詩人在實現這一起伏轉折的同時,開闢了另一個新的境界,它高遠闊大、安謐清醇,與首聯的卿卿我我、充滿私情形成鮮明的比照,它所顯示的聲音也與首聯不一樣,一者(首聯)輕柔細屑,純屬指聲;一者(三聯)宛轉悠揚,是所謂泛聲。儘管兩者都比較輕柔,卻又各有特色,準確地反映了琴聲高低疾徐的變化。清人方東樹說韓愈寫詩“用法變化而深嚴”(《昭昧詹言》),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歷來寫樂曲的詩,大都利用人類五官通感的生理機能,致力於把比較難於捕捉的聲音轉化爲比較容易感受的視覺形象。這首詩摹寫聲音精細入微,形象鮮明,卻不粘皮着肉,故而顯得高雅、空靈、醇厚。突出的表現是:在摹寫聲音節奏的同時,十分注意發掘含蘊其中的情志。好的琴聲既可悅耳,又可賞心,可以移情動志。好的琴聲,也不只可以繪聲,而且可以“繪情”、“繪志”,把琴聲所表達的情境,一一描摹出來。詩歌在摹寫聲音的同時,或示之以兒女柔情,或擬之以英雄壯志,或充滿對自然的眷戀,或寓有超凡脫俗之想和坎坷不遇之悲,如此等等,無不流露出深厚的情意。

韓愈是一位極富創造性的文學巨匠。他寫作詩文,能夠擺脫拘束,自闢蹊徑。這首詩無論造境或遣詞造語都有獨到之處。以造境言,它爲讀者展示了兩個大的境界:一是曲中的境界,即由樂曲的聲音和節奏所構成的情境;一是曲外的境界,即樂曲聲在聽者(詩人自己)身上得到的反響。兩者亦分亦合,猶如影之與形。從而使整個詩歌的意境顯得深閎雋永,饒有情致。以遣詞造語論,不少詩句新奇妥帖,揉磨入細,感染力極強。例如開頭兩句押細聲韻,其中的“女”、“語”和“爾”、“汝”聲音相近,讀起來有些繞口。這種奇特的音韻安排,恰恰適合於表現小兒女之間那種纏綿糾結的情態。後面寫昂揚激越的琴聲則改用洪聲韻的“昂”、“場”、“揚”、“凰”等,這些都精確地表現了彈者的情感和聽者的印象。另外,五言和七言交錯運用,以與琴聲的疾徐斷續相協調,也大大增強了詩句的表現力。如此等等,清楚地表明,詩人匠心獨運,不拘繩墨,卻又無不文從字順,各司其職。所謂“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其實也是韓愈詩歌語言的一大特色。

《聽穎師彈琴》賞析2

聽穎師彈琴

韓愈

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羣,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餘有兩耳,未省聽絲篁。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溼衣淚滂滂。穎師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譯文:琴聲嫋嫋升起,輕柔細屑,彷彿小兒女耳鬢廝磨,竊竊私語。琴聲變得昂揚激越起來,就像勇猛的'戰士揮戈躍馬衝入敵陣。又轉成悠悠浮雲依依柳絮無根無蒂,天地廣闊高遠隨風飛揚。驀地百鳥齊鳴啁啾不已,忽見在衆鳥之中一隻鳳凰翩然高舉引吭長鳴。這只不甘與凡鳥爲伍的孤傲的鳳凰一心向上飽經躋攀之苦攀登卻是那樣的艱難,失勢跌落下來一千丈還要多。可嘆啊我空有耳朵一雙,卻對音樂太外行不懂欣賞。聽了你這琴聲忽柔忽剛,令人起強人坐在你的身旁。伸出手我突然阻止你繼續彈奏,淚水滂滂早已打溼了我的衣裳。穎師你好功夫的確擅長彈琴,可是別再把冰與火填入我肝腸。

【作者】

768-824,字退之,排行二,河南河陽(今河南孟縣)人。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貞元八年(792)進士。曾任宣武及寧武節度使判官。其後任監察御史等職。貞元十九年(803)因言關中旱災貶陽山(今屬廣東)令。元和中,隨裴度平淮西,遷刑部侍郎。因諫迎佛骨,貶潮州刺史。穆宗時,召爲國子祭酒、終吏部侍郎,世稱韓吏部。縊文,世稱韓文公。散文與柳宗元齊名,同倡古文運動,爲“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詩驅駕氣勢,雄奇壯偉,光怪陸離。雖有因避熟求生、以文爲詩、追求奇險而缺少韻味之作,但其木色則是雄厚博大,波瀾壯闊。有《昌黎先生集》,《全唐詩》存詩十卷。

【賞析】

一開頭即緊扣“聽彈琴”展現音樂境界。前兩句寫琴聲細柔宛轉,彷彿小兒女切切私語,談情說怨。三、四句寫琴聲驟變昂揚,有如勇士衝鋒陷陣,殺聲震宇。七、八句形容在一片和聲泛音中主調高揚,怡似百鳥喧啾聲中忽有鳳凰朗吟。九、十句摹寫聲調由高滑低,戛然而止,就像攀登險峯,在再也無法升高分寸的時候突然失足跌落,直跌到谷底。以上十句,連用貼切生動的比喻,把飄忽多變的樂聲轉化爲繪神繪色的視覺形象,並且準確地表現了樂曲蘊含的情境。詩人在運用不同比喻時還善於配合相適應的語音,更強化了摹聲傳情的效果。例如前兩句比以兒女之情,十個宇除“相”字外,沒有開口呼,語音輕柔細碎,與兒女私語的情境契合。三、四句擬以英雄氣概,便以開口呼“劃”字領起,用洪聲韻“昂”、“揚”作韻腳,中間也多用高亢的語音,恰切地傳達出昂揚奮進的情境。以下八句寫自己聽琴的感受,既對複雜多變的琴聲起惻面烘托作用,又含蓄地傳達了自己的某種情感共嗚,加強了全詩的抒情性。聽琴而“起坐在一旁”——忽而站起,忽而坐下,又忽而站起,——顧不得對“一旁”的彈琴者有無干擾;僅五個字,便以形傳神,通過聽琴者情感波濤的劇烈變化,烘托了琴聲的波瀾疊起、變態百出。寫琴聲由高滑低而用“躋攀分寸不得上,失勢一落千丈強”的比喻,並且“推手遽止之”,不讓穎師再彈下去,而他的反應是“溼衣淚滂滂”,表明正是這種情境觸發了詩人的身世之感。此詩作於元和十一年(816)因受讒言被降爲右庶子以後。仕途“躋攀”,“分寸”之升,巳極艱辛,而一旦“失勢”,即“一落千丈”。由琴聲而聯想到自己的遭遇,原是很自然的。此詩與白居易的《琵琶行》、李賀的《李憑箜篌引》各有獨創性而異曲同工,都是摹聲傳情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