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生查子》的賞析

生查子·元夕 〔南宋〕朱淑真 / 注:此詞也有人列爲歐陽修作品

朱淑真《生查子》的賞析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詞作賞析

朱淑真,號幽棲居士,浙江錢塘(今杭州)人。生卒年不詳。從她的作品內容看,當爲北宋末至南宋初人。出身世宦家庭,喜詩詞,工書畫,曉音律,是宋代多才多藝的女作家。她少女時期,性格爽朗,曾有一段美好的戀愛生活。後由父母主婚,與一俗吏結合,終因情趣不投,憤然離去。從此長期獨居母家,憂鬱終生。後人輯其詞集名曰《斷腸集》。上面這首《生查子·元夕》,是她的作品中頗有爭論的一首詞。

這首詞,寫得很美,確爲詞中珍品,臉炙人口,頗有一唱三嘆之致!但是,也正由於這首詞,引起了後人許多議論。有人認爲朱淑真寫出這樣的豔詞,說明她操行不貞;也有人爲她辯解說:這首詞根本不是她寫的,因此談不到貞不貞的問題。前者的代表是明代的楊慎,他在《詞品》中說:“詞則佳矣,豈良人家婦所宜道耶!”後者的代表是清代的紀昀,他在《四庫全書簡明目錄》的《斷腸詞》簡介中則說:“此本由掇拾而成,其元夜《生查子》一首,本歐陽修作,在《廬陵集》一百三十一卷中,編錄者妄行採入,世遂以淑真爲?女,誤莫甚矣。”兩種不同看法的焦點,全在《生查子·元夕》一詞。我們論定一個人的品行,不能以一首詩或一首詞作爲唯一的依據。要弄清這段公案,還須從她現存作品的大量資料中去尋找線索。

朱淑真尚有三首《元夜》詩,其中一首雲:“火燭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新歡入乎愁忙裏,舊事驚心憶夢中。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長任月朦朧。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在這裏,她用“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長任月朦朧”的纏綿之辭,把她同戀人幽會的情景,寫得有聲有色,毫無隱晦之處,同上述《元夕》詞相比,對愛情的描繪有過之而無不及。

《元夜》詩和《元夕》詞,不僅風格相似,而且在時間的敘述上,也是相互銜接的。詩的用語是“今年”與“明年”,詞的用語是“去年”與“今年”.詩在前,詞在後,兩者相隔整整一年。詩寫相會時的暫歡情景,詞寫別後的回憶與離情,一會一離,悲歡異趣。但可以看出,詞之所指來自詩,詞是詩的繼續與發展,兩者的'意境是相通的,時間是相連的,格調是相似的,可以稱之爲“姊妹篇”.既然一向都承認詩是朱淑真的作品,而又不敢肯定詞爲朱淑真所作,似乎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朱淑真的這首詞,在風格上不僅與《元夜》詩相似,而且與她的其它詞作亦相近。朱氏善於用白描的手法,通俗的語言,來寫她的真情實感;也善於用前後對比的筆法,簡煉明暢的文筆,來寫她的悲歡離合。她的這首《元夕》詞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例。她要用四十個字的短短小令,把一年歡聚與離別的情景寫得淋漓盡致是不容易的。其一,她採用了顯明的對比法,上闋寫“去年元夜時”的情景,下闋寫“今年元夜時”的情景,一聚一散,一喜一悲,互相照應,對比性很強。而且語言通俗,又無庸俗之感。其二,她採用了借景抒情的筆法,以典型的環境,來襯托內心的活動。她對比地描寫:去年在“花市燈如晝”的元宵之夜,“月上柳梢頭”的時刻,倆人祕約幽會,留下的是多麼美好的回憶!今年的元夜呢?雖然“月與燈依舊”,但卻“不見去年人”,觸景生情,情然淚下,以“淚滿春衫袖”作結,寫出無限的傷感。其三,她以高超的文學造詣,對字、句作了簡潔的提煉。譬如花市燈如晝的“如”字,月上柳梢頭的“上”字,月與燈依舊的“依舊”二字,以及淚滿春衫袖的“滿”字,都下得洗煉而又巧妙,從而把景物寫得生動活潑,情景融洽,渾然一體,顯示了高度的藝術效果,使人讀後,既在文學上有美的享受,又在情感上引起共鳴!

【作者原注】關於這首詞的作者,歷來衆說紛紜,除有歐作之說外,尚有秦觀作(見《續草堂詩餘》捲上),李清照作(見《瀛奎律髓》卷十六引)之說。這裏我不作繁瑣的考證。姑且將它作爲朱詞,加以賞析。

【本站引注】有按:此詞一說歐陽修作,但《六一詞》與其它詞集互雜極多,不足爲憑。力辯此詞非朱淑真所作者如《四庫提要》,乃出於保全淑真“名節”,衛道士心態,何足道哉!細賞此詞,似非六一居士手筆,實乃斷腸之聲。淑真另有一首《元夜詩》可與此詞互看:“火燭銀花觸目紅,揭天吹鼓鬥春風。新歡入手愁忙裏,舊事驚心憶夢中。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賞燈那待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

【附朱淑真《生查子·元夕》詞賞析二】 朱淑真《生查子·元夕》詞賞析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詞以靈光獨運的藝術構思,使今與昔、悲與歡互相交織、前後映照,從而巧妙地抒寫了物是人非、不堪回首之感。

上片追憶去年元夜的歡會。“花市燈如晝”,極寫元宵燈火輝煌。自唐代起,就有元夜張燈、觀燈的習俗,至宋而其風益盛。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六記燈市景象雲“燈山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可知,“花市燈如晝”乃狀其實況,略無誇飾。但描寫燈市不過是爲了展示歡會的時空背景,因而一筆帶過,不多着力。

“月上柳梢頭”二句含“賓”就“主”,再現那令人沉醉的情景。“黃昏後”,交待主人公與其情侶相會的時間。“月上柳梢頭”,既是對“黃昏後”這一時間概念的形象示現,也是對男女主人公歡會的環境的補充描繪--明月皎皎,垂柳依依,是那樣富於詩情畫意。“人約”,點出男女主人公並非邂逅燈市,而是早有密約。這表明他們即便尚未私訂終身,至少也彼此傾心。

值得稱道的是,作者沒有正面涉筆他們相會前的心馳神往,見面後的歡聲笑語以及分手後時的意亂情迷,而僅用一句“人約黃昏後”提示, 深得藝術三昧。

下片抒寫今年元夜重臨故地,不見伊人的感傷。“月與燈依舊”,說明景物與去年一般無二,照樣月光普照,華燈齊放。但風景無殊,人事全異。“不見去年人”二句情緒一落千丈:去年鶯儔燕侶,對訴衷腸,今年孤身支影, 徒憶前盟, 主人公怎能不撫今思昔,淚下如注。因何“不見”,一字不及,或話有難言之隱,或許故意留下懸念。全詞的藝術構思近似於唐人崔護的《遊城南》詩(去年今日此門中),卻較崔詩更見語言的迴環錯綜之美,也更具民歌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