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魅影》觀後感

看完安德魯·韋伯同名歌劇改編的《歌劇魅影》,恐怕很多人都會犯疑:克里斯汀到底愛誰。儘管艾米·羅森的表演起初就讓人感到這位美麗的女主角不僅單純,而且幼稚,呆滯,毫無思考和防備能力,此外,她總終選擇並與之高飛的年輕子爵,又缺乏大腦和吸引力,我們還是在這充滿激情又早知結局的影片中獲得了音樂和視覺震撼,一同參與了這個驚心動魄的三角戀。

《歌劇魅影》觀後感

雖然克里斯汀常常緊張地呢喃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她有多麼害怕“他”,可這個醜面的幽靈依舊是她的“音樂天使”,他致命的吸引力依舊像磁石一樣對她一呼即應……克里斯汀是個幼年即被帶到歌劇院長大的孤女——請注意,她這身世和幽靈很相似,因而他們的生活視野也相同,甚至將他們帶入此地的是同一位善良女士。她對雙親的回憶,僅停留在父親臨終所言:走後將帶給她一個“音樂天使”。而這個天使,正如她虔誠相信的,真的降臨了,像父親一般陪伴她成長。她美麗,孤獨,又脆弱,唯一能與她心靈交映的,就是這個可以在她頭腦裏一直歌唱的看不見的“天使”。那聲音充滿男性魅力和野性誘惑,教會了她歌唱,滿足了她戀父情結的釋放,也控制了她的思維。而她對“天使”的幻想如此美好,神祕,信任,毫無防備,近乎愛戀。當幽靈第一次現身,她呆呆着跟隨他,幾乎是被他的音樂催眠到那個夜之音樂的王國去的——幽靈也只是普通人類,沒有魔法,因此那種催眠必須有少女本人的參與纔可能完成。這陌生男人溫柔的觸摸讓她像貓一般順從和迷醉……當她醒來看到那個正在寫作音樂的男人,她本能地——只有跟他在一起,她不用考慮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溫柔地撫摸他的臉,直到她的好奇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那遮蓋醜臉的面具……一切幻想破滅了,她的眼裏充滿恐懼、憐憫、淚水和情感,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梅什金公爵看見那個被侮辱的納斯塔西婭的面容,而這僅僅是一段註定之悲劇的開始。此時她已意識到,這個醜陋男人的聲音能直達她的靈魂,讓甜美悠揚的音樂使她靈魂飛翔,白日裏,睡夢中,無時無刻伴隨着她……

在這段關係的另一面,我們想想這個生來連母親都懼怕、厭惡他的醜陋孩子,他受盡羞辱,奮起反抗殺死惡人,藏身到歌劇院地下室,在孤獨、痛苦、絕望、仇恨中獨自成長,直到他聽到一個同樣孤寂的小女孩的聲音,他的音樂天才被激發了,他找到了代替自己的形體,找到了能讓他的音樂飛揚的歌聲,在黑暗中悄悄盼望着的美終於有了依託,她也是他的“音樂天使”,是他在世上所擁有的唯一美好的東西。克里斯汀與別人戀愛後,背叛感,失落感和對人間的積怨令他發狂。仇恨本就能使人爆發出巨大的毀滅力量,更何況一個生命力超強的天才。除了耳聽歌劇他沒受過別的教育,也沒在任何瑣事中拋撒過天才,對這個幾乎是自然物的人而言,道德和社會的約束毫無效力,而童年的慘痛和絕妙 的悟性造就了他諳熟人性的聰慧和冷酷,絕望和強力又造就了他的佔有慾。音樂曾是他表達原始力量的唯一途徑,他對美和生活強烈的渴望,從他所作的莫扎特式的喜歌劇和震撼人心的《唐璜》可窺見一斑。一旦人性的面具被打破,他與生俱來的狂野生命力轉化成給他人及整個歌劇院帶來災難的瘋狂力量。他的歌聲激越高亢,略帶沙啞,完全是靈魂色彩的直接投射。越絕望的.人越是瘋狂,黑暗的地獄裏唯一光明的離去是他無法忍受的,而他更無法忍受的是現實的諷刺:他教給了她飛揚的歌聲,這一勝利卻征服了另一個男人的心,換句話說,是他自己造就了他們的愛。

這個所謂第三者是什麼樣的人?英俊、富有、有地位、有人緣、天真無知(因爲他的生活不需要費心機),幾乎擁有爲世俗世界所豔羨、幽靈卻沒有的一切。這位子爵的歌聲從頭到尾都四平八穩,倒是頗能安撫一顆充滿恐懼又被不合理激情所擾亂的單純少女心。對克里斯汀而言,他就是白天,是夏日的陽光(演員的柔亮金髮很符合角色性格),如他所承諾的,是避難所。而這個天下無數女人都會選擇的理想丈夫,也同許多好丈夫一樣,其實並不懂得也不真的關心愛人內心深處的慾望,靈性,原始生命。缺乏想象力的他,起初居然對她不停害怕的幽靈——也是音樂天使毫不相信,以爲只是小姑娘的幻想,更以他騎士精神的盲目自大幻想能保護愛人——在知道那危險到底是什麼之前。雖沒有幽靈那般強烈,他同樣願意並欣然要求克里斯汀同他思維一致,這在他首次邀請她約會時就已暴露,無怪乎幽靈說他是“傲慢小子”,“無知蠢貨”。

而這首次約會自然會被幽靈破壞成前文已描繪過的自己的首次約會,克里斯汀對青年的約會請求不知拒絕還是接受,居然要請示她父親般的天使,相反,這脆弱的靈魂對天使的任何一次邀請都毫無招架之力。這個三角戀的內在衝突與激烈也正在於此。她無論戀愛還是訂婚,都有背叛感——無愛,何來背叛?她感到迷惘時,只能獨自走向父親的墓前尋求不可能存在的安慰,她口裏唱着要怎樣忘記過去,其實是不知如何忘記天使,面對新生活。她恐懼的人,正是她認爲可以趕走這種恐懼的保護人,真夠矛盾的,父親的遺言使她相信這天使的存在應是她的至福,父親與天使合爲了一體,也使她對自己匪夷所思的愛感 到一絲心安。然而愛情就是愛情,是抑制不了的力量——“我的頭腦在拒絕你,靈魂卻順從你”。劇中也幾次出現,他倆對視時,那種激情即將爆發的戰慄——就像《呼嘯山莊》裏凱瑟琳與希斯克裏夫的對視。

劇中多次出現三人鼎立之局,最有表現力的,當然是最後兩場高潮,讓觀衆過足戲癮的同時,觸摸到他們的內心。首先是克里斯汀在舞臺上等待“唐璜”出 場,憑多年的共處,她應該從他唱的第一個音符就聽出,來者是她的音樂天使,所以之後在大庭廣衆下投入的歌唱和表演,就很難說不是內心在正當理由下肆無忌憚 的展現。天使的歌聲調動起她靈魂深處的性感和渴望,完成了他對她的歌唱藝術最後的點撥,她的聲音和動作也前所未有地充滿野性,他的觸摸也依然使她忘乎所以 地迷醉,那一刻,他們真的“跨越了無歸路的起點”,她完全忘記了未婚夫的存在,而他正在側臺默默注視着一切,眼裏閃着淚光……克里斯汀是清醒的,否則不會突然撕去他的面具,嚇壞了已陶醉得寂靜無聲的人羣,自己卻無比憐愛地看着他。

是的,她已經不怕那張臉了,她不安的,是他殺人不眨眼的心,扭曲的靈魂,她理解並深深同情的靈魂——她從不曾試着去了解未婚夫的靈魂——這個自卑又驕傲的靈魂,在最後那場大戲裏,其實已贏得了這場愛情戰爭,他要姑娘在她愛人的生命和愛自己之間做出選擇,青年絕望地說,如果你說愛他,我會心碎——若不知事實,又怎會心碎?流淚的姑娘在此刻依然喚他“音樂天使”,並吻了這個她的真心其實渴望已久的人,兩次,而且帶着半點微笑,這大概又是正當理由下的真心袒露。而她的吻,喚醒了幽靈內心深處的善、愛情的理智面,他笑着流淚,做出最痛苦的抉擇:放棄強迫克里斯汀跟自己待在永無天日的地窖與音樂度日的狂想——過去,或許他還能做個祕密情人,傾聽並幫助愛人歌唱他的音樂,而今,他已成衆矢之的,更無安身之處,而且無論怎樣,和他在一起,她永遠只屬於這個小小的音樂王國,失去自由,他無法給她任何意義的幸福,除了“真正的美”。最終,克里斯汀一邊回眸,一邊走向他所成全的幸福,而他,失去了能令他的音樂飛揚的唯一的聲音,只能在更深更寂靜的地下了此殘生。

再來看克里斯汀的選擇。明知接受天使,自己並不會受傷害,那她怕的到底是什麼呢?如她所言,是永無休止地聽到他的音樂在心中唱響。音樂是所有原始藝術中最有 表現力,最能激發內心激情、靈魂渴望的藝術。幽靈對她而言,是夜晚,是非理性的力量,已超越了一般意義的肉或靈的吸引,是席捲一切的酒神狂熱。選擇他,就是選擇淹沒在他強大的性格中,並永遠沉浸於藝術和激情這條“無歸路”。那是一種充滿毀滅感的愛。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杜拉斯的人物那樣視毀滅爲愛情的必修,她有權利選擇一段安全、世俗、正常的愛情,像絕大部分女人一樣。

若幽靈擁有常人一樣的臉和經歷,是否就一定能幸福?也許他除了“夜之歌”,還能寫“日之歌”,也許不再如此純粹地愛一個人……看看人間的天才,貝多芬的命運又如何?是否無人能匹配天使?

子爵和夫人又是否過上了幸福生活?毫無疑問,她一定放棄了歌劇生涯,可每當她唱起歌來,難道不會想起那段舊日戀情?那父親般的音樂天使?影片給了我們很大的 想象空間。劇院已破敗,青年已成老叟,他得到幽靈的小猴音樂盒,並將其供奉在亡妻墓前,心願已了般輕嘆一口氣,這是他的心願,還是她的遺言?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從未忘記過她的天使,當丈夫看到墓邊居然停放着一朵綁着黑絲帶的紅玫瑰——那是幽靈愛情的信物,只是多套了枚幽靈曾打算送她的結婚鑽戒,丈夫並不感到特別吃驚,觀衆看到了他的成熟和對愛妻真正的理解。時光已老,玫瑰依然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