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短的現代詩

給樂觀者的女兒

較短的現代詩

噢,你的情節很正常

正像你訂報紙

查閱自己失蹤的消息一樣

樂觀者的女兒

請你,也來影響一下我吧

也爲你的花組織一個樂隊吧:

看,你已經在酒店前面的街上行走

已經隨手把零錢丟給行人

還要用同樣的儀態問:“哦,早晨

早晨向我問候了嗎?”

還要用最寵愛別人的手勢

指指路旁的花草指指

被你嬌慣的那座城市

正像你在房間中走來走去

經過我,打開窗子

又隨手拿起桌上的小東西

噢瞧你,先用腳尖

顫動地板,又作手勢

恫嚇我什麼

如果有可能

還會堅持打碎一樣東西

可你一定要等到晚上

再重回我的手稿

還要在無意中突然感到懼怕

你懼怕思想

但你從不說

你爲心情而生活

你生活的目的

就是小心翼翼地保護它

但你從不說

我送給你的酒——你澆花了

還把擦過嘴脣的手帕

塞到我手裏,就

滿意地走來走去

“撫摸一切,想到一切

不經我的許可就向我開口

說出大言不慚的話

你可以使一切都重新開始

你這樣相信

我這樣相信吧

你就一刻也不再安靜

可也並不流露出匆忙

你所做的一切都似是而非

只有你撫摸過的花

它們註定在今晚

不再開放

呵,當你經過綠水的時候

你不是閉起眼睛

不是把回憶當作一件禮物

你說你愛昨天古怪的回憶

你不是在向那所房子看呵

着呵看了很久

你可知道

你懷念的是什麼

你要把記憶的洞打開

像趕出黃昏的蝙蝠那樣

你要在香菸吸盡的一剎那

把電燈扭亮,你要作回憶的主人——

1977

圖畫展覽會

他們看守綠色的山脊

召喚初次見到陽光的女人

那冰冷削瘦的乳-房

向着解放,羞澀地聳起

他們在麥田中行進

要用火紅的感情的顏色

塗畫夕陽沉沒時

那耀眼的悲劇……

他們向更遠的石頭進發

爲後來的孩子留下誠實的足跡

他們有意讓故事停頓

像在路上休息

他們傳播最早的情慾

像兩個接觸在一起的身體

他們強調愛與接近

還有古老的告別……

1979

妄想是真實的主人

而我們,是嘴脣貼着嘴脣的鳥兒

在時間的故事中

與人

進行最後一次劃分

:鑰匙在耳朵裏扭了一下

影子已脫離我們

鑰匙不停地扭下去

鳥兒已降低爲人

鳥兒一無相識的人。

1982

被俘的野蠻的心永遠向着太陽

但是間隔啊間隔,完全來自陪伴和撫摸

被熟知的知識間隔

被愛的和被歧視的

總是一個女人

成了羞辱我們記憶的敵人

放走,放走能被記住的痛苦

看守,看守並放走這個諾言

更弱的更加得到信任

不與時間交換的心永遠在童年

每一聲叫喊消除一個痛苦

必須,必須培養後天的習慣

更加複雜的人必須提醒我們

面對更加深沉的敵人

尤其不能記住得到愛撫的經驗

被溝通的只是無足輕重的語言

明天,還有明天

我們沒有明天的經驗

明天,我們交換的禮物同樣野蠻

敏感的心從不拿明天作交換

被俘的野蠻的心永遠向着太陽

向着最野蠻的臉——

1982

那是我們不能攀登的大石

那是我們不能攀登的大石

爲了造出它

我們議論了六年

我們造出它又向上攀登

你說大約還要七年

大約還要幾年

一個更長的時間

還來得及得一次闌尾炎

手術進行了十年

好像刀光

一閃——

1982

第二輯(1983-1988)

一個故事中有他全部的過去

當他敞開遍身朝向大海的窗戶

向一萬把鋼刀碰響的聲音投去

一個故事中有他全部的過去

所有的舌頭都向這個聲音投去

並且銜回了碰響這個聲音的一萬把鋼刀

於是,所有的日子都擠進一個日子

於是每一年都多了一天

<>最後一年就翻倒在大橡樹下

他的記憶來自一處牛欄,上空有一柱不散的煙

一些着火的兒童正拉着手圍着廚刀歌唱

火焰在未熄滅之前

一直都在樹上滾動燃燒

火焰,竟殘害了他的肺

<>而他的眼睛是兩座敵對的城市的節日

鼻孔是兩隻巨大的菸斗仰望夜空

女人,在用愛情向他的臉瘋狂射擊

使他的嘴脣留有一個空隙:

一刻,一列與死亡對開的列車將要通過

使他伸直的雙臂間留有一個早晨

正把太陽的頭按下去

一管無聲手-槍宣佈了這個早晨的來臨

一個比空盆子扣在地上還要冷淡的早晨

門板上

一個故事中有他全部的過去

死亡,已成爲一次多餘的心跳

<>當星星向尋找毒蛇毒液的大地飛速降臨

時間也在鐘錶的滴嗒聲外腐爛

耗子在銅棺的(鏽)斑上換牙

菌類在腐-敗的地衣上跺着腳

蟋蟀的兒子在他身上長久地做針錢

還有邪-惡,在一面鼓上撕扯他的臉

他的體內已全部都是死亡的榮耀

全部都是,一個故事中有他全部的過去

<>一個故事中有他全部的過去

第一次太陽在很近的地方閱讀他的雙眼

更近的太陽坐到他膝上

一個瘦長的男子正坐在截下的樹墩上休息

太陽正在他的指間冒煙

每夜我都手拿望遠鏡向那裏瞄準

直至太陽熄滅的一刻

一個樹墩在他坐過的地方休息

<>比五月的白菜畦還要寂靜

他趕的馬在清晨走過

死亡,已碎成一堆純粹的玻璃

太陽已變成一個滾動在送葬人回家路上的雷

而孩子細嫩的腳丫正走上常綠的橄欖枝

而我的頭腫大着,像千萬只馬蹄在擊鼓:

與粗大的彎刀相比,死亡只是一粒沙子

所以一個故事中有他全部的過去

於是,一千年也扭過臉來——看

1983

北方閒置的田野

有一張犁讓我疼痛

北方閒置的田野有一張犁讓我疼痛

當春天像一匹馬倒下,從一輛

空蕩蕩的收屍的車上

一個石頭做的頭

聚集着死亡的風暴

被風暴的鐵頭髮刷着

在一頂帽子底下

有一片空白——死後的時間

已經摘下他的臉:

一把棕紅的鬍子伸向前去

聚集着北方閒置已久的威嚴

春天,纔像鈴那樣咬着他的心

類似孩子的頭沉到井底的聲音

類似滾開的火上煮着一個孩子

他的痛苦——類似一個巨人

在放倒的木材上鋸着

好像鋸着自己的腿

一絲比憂傷紡線還要細弱的聲音

穿過停工的鋸木場穿過

鋸木場寂寞的倉房

那是播種者走到田野盡頭的寂寞

亞麻色的農婦

沒有臉孔卻揮着手

向着扶犁者向前彎去的背影

一個生鏽的母親沒有記憶

卻揮着手——好像石頭

來自遙遠的祖先……

1983

當春天的靈車

穿過開採硫磺的流放地

當春天的靈車穿過開採硫磺的流放地

黎明,竟是綠茵茵的`草場中

那點鮮紅的血,頭顱竟是更高的山峯

當站立的才華王子解放了

所有伸向天空深處的手指

狂怒的蛇也纏住了同樣狂亂的鞭子

而我要讓常綠的鳳凰樹聽到

我在抽打天上常在的敵人

當疾病奪走大地的情慾,死亡

代替黑夜隱藏不朽的食糧

犁尖也曾破出土壤,搖動

記憶之子咳着血醒來:

我的哭聲,竟是命運的哭聲

當漂送木材的川流也漂送着棺木

我的青春竟是在紀念

敞開的雕花棺材那冷淡的愁容

當隆冬皇帝君臨玫瑰谷

爲深秋主持落葬,繁星幽暗的燭火

也在爲激烈的年華守靈

悲涼的雨水竟是血水

滲入潮汐世代的喧囂也滲入豎琴

世代的哀鳴,當祭日

收回復日嬌豔的風貌

裝殮歲月的棺木也在裝殮青春

當我的血也有着知識的血

邪-惡的知識競吞食了所有的知識

而我要讓冷血的冰雪皇后聽到

狂風狂暴靈魂的獨白:只要

神聖的器皿中依舊盛放着被割掉的角

我就要爲那隻角盡力流血

我的青春就是在紀念死亡。死亡

也爲死者的臉佈施了不死的尊嚴

1983

從死亡的方向看

從死亡的方向看總會看到

一生不應見到的人

總會隨便地理到一個地點

隨便嗅嗅,就把自己埋在那裏

埋在讓他們恨的地點

他們把鏟中的土倒在你臉上

要謝謝他們。再謝一次

你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敵人

就會從死亡的方向傳來

他們陷入敵意時的叫喊

你卻再也聽不見

那完全是痛苦的叫喊!

1983

愛好哭泣的窗戶

在最遠的一朵雲下面說話

在光的磁磚的額頭上滑行

四個季節之外閒着

閒着,寂靜

是一面鏡子

照我:忘記呀

是一隻只迷人的梨

懸着,並且抖動:

“來,是你的”它們說

早春,在四個季節中

撕開了一個口子

“是你的,還給你,原來的

一切全都還給你”說着

說着,從樹上吐掉了

四隻甜蜜的孩兒

而太陽在一隻盆裏遊着

遊着,水流中的魚羣

在撞擊我的頭……

1983

語言的製作來自廚房

要是語言的製作來自廚房

內心就是臥室。他們說

內心要是臥室

妄想,就是臥室的主人

從鳥兒眼睛表達過的妄想裏

擺弄弱音器的男孩子

承認;騷動

正像韻律

不會作夢的腦子

只是一塊時間的荒地

擺弄弱音器的男孩子承認

但不懂得:

被避孕的種子

並不生產形象

每一粒種子是一個原因……

想要說出的

原因,正像地址

不說。抽菸的野蠻人

不說就把核桃

按進桌面。他們說

一切一切議論

應當停止——當

四周的馬匹是那樣安靜

當它們,在觀察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