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雞下蛋的職場故事

很久不聯繫了,不知怎麼突然夢見李處長,並且是夢見他死了?而且死因不明,一說因工作壓力大,上吊死了;一說是喝酒喝死的:大家鬧得正歡,不見李處動靜,一看,眼已經直了,臉上的肌肉也僵硬了。這夢跟真的一樣。醒來的時候,夜很深,深如古井。滴答滴答的鐘聲,彷彿是叮咚叮咚的滴水聲。我睜開眼,躺在黑暗裏。馬路上傳來汽車的引擎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漸至消失。

借雞下蛋的職場故事

很久沒有聯繫,大約有三四年了。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他的化工產品銷售公司。前一天,他打電話給我,說開了家公司,讓我過去看看,想辦法幫他推銷一些產品。那時候,我在一家企業負責全面工作,正好企業也用一些化工產品。所謂銷售公司其實就是一家幾十平米的店鋪,店面有些偏,也沒怎麼裝修,一切都很簡陋。陪他聊了一會,我正準備走。門口進來一個穿制服的胖大的中年男人,李處長介紹說,這是Y市法院的副院長。然後又介紹我。

副院長兩眼直勾勾的盯着我,一疊聲說:幸會幸會!同時抓住我的手,使勁的握。滿嘴酒氣薰的我直反胃。“今晚我做東,請你到匯源吃野味。唱歌、跳舞我全包!”他像遇見老熟人似的大包大攬。我頻頻婉拒,他屢屢堅持:你今天不答應,絕不放你走!我想他可能喝了點酒,借酒裝瘋。李處長只在一邊笑,也不解圍。僵持了好一會。李處長大約怕我惱,才說,我這個侄女是個大忙人,請她吃飯要先預約。胖子這才悻悻然放了手,又詫異又不甘的說:“侄女?你什麼時候冒出個侄女來?”

認識李處長的時候,我纔剛剛出道。對那個行業可謂一無所知。那時候,李處長在一家擁有一萬多員工的國有大企業(企業的名字是李鵬總理親筆題寫的)任原料供應處處長。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上百家供應商爭相與之結交,似乎誰要和李處長攀上了關係,誰就能成爲同行業的老大。我調到公司銷售部門時,正好遇上李處長女兒結婚,公司派我出馬送人情。當時,我覺得公司簡直是把我往死路上逼。聽前輩們說,這是個滴水難進的人,想走他的後門,想都不要想。你對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拿筆記下來(只差錄音了),以便將來作爲呈堂證供。我一個小丫頭如何與那些江湖老手過招?我又沒練過降龍十八掌。搞不好會被他們打的筋脈倒轉。

領導不管這些,遞給我一個厚厚的紅包,說:送出去了,你就回來;送不出去,你就住在哪裏。你以後能不能在Y市站住腳,就看這一次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李處長,也不知該怎麼接近他。我在廠區內找了好一會才找到供應處(與總部辦公大樓相距一公里)。那是一棟陳舊的三層樓,剛剛粉刷過外牆,一片白。門前有個圓形的水池,內置假山、噴泉。樓前樓後種有高大的廣玉蘭。李處長的辦公室在二樓。門開着,一個五十歲左右、面容和善的`男人,坐在寬大的老闆桌後,正在看一份紅頭文件。我敲敲了門,他連頭都沒擡,直接說,進來!

這間辦公室很小,我估計是這棟樓最小的辦公室。迎面靠窗,一邊一個文件櫃,中間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李處長坐一把,對面放一把。我進去,先把自己介紹一番,然後在他對面坐下。我覺得他並不像想象中那麼難以接近,反而很和藹、很親切。他的長相有些像我父親,特別是挺直的鼻樑、飽滿的額頭。剛巧五百年前我們是一家,於是靈機一動,以此爲由和他套近乎。開始他臉上只是淡淡的,我知道那純屬禮貌的應付。後來我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全家福,讓他看。看過之後,他一下子興奮起來,說他和妻子都沒有兄弟姐妹。他比我父親年輕兩歲,於是很自然的他就成了我叔叔。

李處長的家坐落在生活區的一個斜坡上,四周花木扶疏,碧樹參天。這是一棟老式住宅,屬於那種房大廳小的戶型。客廳正中掛着一幅大油畫,畫上是江南水鄉小橋流水人家,濃濃的油彩抹成粗粗的筆調,遠觀如一片迷濛的雨景,石橋兩邊的樹影人影彷彿都在動,小船過處,瀲灩的波光盪出了唐詩宋詞的韻律。

張阿姨(李處長的妻子)告訴我,這是她小姑娘瑾兒畫的。一次在李處長家偶遇在武漢讀大學的瑾兒,發現我們真有幾分相像。這個女兒是他家的掌上明珠、心肝寶貝。這樣一來,我們的關係似乎就又親近了幾分。李處長家有個很大的魚缸,裏面養了好幾尾熱帶魚。李處長偶爾會幫張阿姨買些鋪缸底的沙子和水草。李處長說:這魚是你張阿姨的伴,孩子們不在身邊,我又沒時間陪她,只有魚陪她。這些話,我都聽在心裏,一有時間,我就去陪張阿姨,有時候陪她出去玩牌,有時候就在家教她織漂亮的毛衣。偶爾張阿姨會向我叨叨陳處長的難處:人人都看到他吃肉喝湯,沒人看到他挨餓受凍。

處在李處長的位置,日子其實真不好過。特別是年關將近的時候,各個企業來要債的頭頭腦腦恨不得把他吃了。整棟樓上上下下全是來要債的人,有時候花壇裏也坐滿人(我終於明白爲什麼他的辦公室是最小的一間了)。拿到錢的興高采烈、拿不到錢的不是垂頭喪氣,就是哭爹罵娘。一次李處長拿出總部下發的一號文件給我看,他的任務是一個億。

一年要欠供應商一個億,名曰:借雞下蛋(只怕這邊蛋沒下,那邊雞已經死了)。完不成任務扣工資、獎金、或調離崗位。大單位還好說,小一點的單位很可能會被他們拖死。這讓很多企業左右爲難:做下去,賺不到錢;不做,應收款就變成了呆死賬。他說,我真怕繼續搞下去瑾兒會被人綁架。

一年之後我離開銷售部門,調往公司總部,不久聽說李處長辭職下海了。又過了沒多久,聽說這家曾經如日中天的企業夕陽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