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寶地爲題目的作文

(一)

風水寶地爲題目的作文

陰風怒號着,一陣緊似一陣,裹挾着廢棄的塑料袋和雞毛蒜皮在空中飛舞。天空陰沉沉的,似乎和大地一樣也凍成了鐵板一塊。大病初癒的趙大有把身上的老棉衣緊了緊,走出了門,老伴張翠蓮扯着長長的嗓門在屋裏喊:“這麼冷的天你上哪兒去?”

趙大有乾咳了一聲,並沒有搭腔。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上哪兒去,只是覺着右眼皮跳得厲害,心情有點煩躁,在屋裏待着悶得慌。按理說,像這麼冷的天,人的心情也會帶點寒味兒,在往常的話,這時候趙大有早已躲進被窩,擺弄着他那個破收音機聽戲呢,今天,他總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

他們趙家屯二十多戶清一色的趙姓,即使離得最遠的兩家,往上數上幾代,都在一個鍋裏攪過勺。據傳他們的先祖,在清同治年間做過他們縣的知縣,在一次巡遊過程中路經此地,看着前面一條寬約丈餘的小河自西南向東北流過,後面是一座山,猶如一隻虎雄臥於此,虎頭扭向小河,隨行的縣丞通點陰陽,捋着山羊鬍子,點說此地風水甚好。後來,知縣舉家搬遷至此,也就有了現在的名字——趙家屯,屯後的山習慣性地被稱爲臥虎山。這條河原本要和山對應,叫潛龍河的,但龍代表着天子,這位趙老先生是中過舉人的,又受皇恩擢升,故不敢忤逆,乾脆將“龍”字的一撇拿去,就成了“潛尤河”,久而久之,傳成了“尤河”。

不知是遺傳還是水土的原因,趙家屯的男人過了五十歲,腦袋上的頭髮就會脫的七零八落,露出一個光禿禿的腦門兒,這在他們十里八鄉成了一個獨特的“名片”。今年六十五歲的趙大有繼承了他們趙家屯男人這典型的特徵。

屯子裏靜悄悄的,道路上空無一人。狂風吹得趙大有幾乎睜不開眼睛,他儘量地縮着脖子,“這鬼天氣!”趙大有罵了一聲,覺得嗓子眼裏有些癢,大咳了一聲,吐出了一口發黃的濃痰。出門沒有戴那頂“火車頭”帽子,腦門有些發冷,他掏出袖着的手在腦門上摸了一把,溼溼的,原來下雪了,只是風將雪花吹散了,所以並不覺得。

聽說趙有民的病情加重了,趙大有想去看看。趙有民比趙大有還小一歲,趙大有屬虎,趙有民屬兔,這麼小年紀就病成這樣,而生病與自己有關,趙大有心裏很五味雜陳,他有心去安慰他這位本家弟弟,又不知該說些什麼。趙有民家住在屯子裏靠西頭的位置,與住屯子東頭的趙大有家相隔不過一兩百米。走了有百十來步,趙大有想想他們兩家近來關係鬧得僵成這樣,這時候去看人家顯得有“黃鼠狼給雞拜年——假慈悲”之嫌,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扭頭往回走。

近黃昏的時候,張狂了一整天的風累了,逐漸消停下來。雪花沒有風的打擾,慢慢地給大地穿上了一層薄紗。

趙大有打了個盹,被一陣斷斷續續的哀嚎聲驚醒。老伴張翠蓮睡得正沉、打着輕鼾,趙大有用腳輕輕地踹了踹睡在炕那頭的老伴,老伴哼唧了一聲,翻個身,又昏沉沉睡着了。

“外面有人在嚎,你聽到了吧?”趙大有側着腦袋聽了一會,又用腳踹了踹老伴。

“有鬼在嚎呢?是你的老耳鳴又犯了吧?”老伴被他踹煩了,沒好氣地說。

冬天天黑的早,吃過晚飯就麻麻黑了。冬夜對老年人來說尤其難熬,趙大有有時候會整夜整夜地瞪着眼難入睡。他們天擦黑就爬上炕已睡了一小骨碌,這會原至九、十點鐘。應了那句話——沒心沒肺的人睡覺睡的香,老伴很快又睡了過去,而趙大有睡意全無,摸索着找到了旱菸鍋,塞進了一撮煙末,劃開火柴,啪嗒啪嗒地吸,煙鍋裏的煙紅一陣暗一陣的,趙大有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吱呀”一聲,院門響了。準是二兒子二龍回來了。大兒子一龍在外打工,一年到頭只有過年的時候在家呆幾天,媳婦在城裏照看讀書的孫子,所以經常不在家。二兒子二龍從小就吊兒郎當,好吃懶做,雖然前年娶了媳婦,但玩性不改,不知讓他費了多少唾沫星兒,然而毫無效用,說緊了,還會頂幾句嘴,和他慪幾天氣,兒孫自有兒孫福,後來他索性不理了。這時候回來準是剛打完麻將。聽腳步聲,二龍並沒有進他自己住的西廂房,而是徑直朝上房走來。

“咋了?”聽到“咚咚”的拍門板的聲音,趙大有問。

“爹,老綿頭死了。”外面傳來二龍的聲音。

趙大有一怔,老伴也側身爬裏起來。“去開門”,趙大有吩咐老伴。老伴伸手在牆上摸到了燈繩,拉亮了電燈。燈光耀得趙大有和老伴都咪着眼。老伴起身披了件襖,汲着鞋去開門。

“老綿頭死了,那墳基地便宜那老頭了。”二龍一進屋,邊拍打着身上的雪,一邊悻悻地說。

趙大有聽了兒子的話,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踅摸來踅摸去,還是讓那老東西得逞了,看它後輩能出啥人。”老伴張翠蓮氣憤不過,狠狠地說。

張翠蓮嘴裏的“老東西”和兒子二龍嘴裏的“老綿頭”,其實是指同一個人,就是趙有民。趙有民和趙大有是同輩,雖不是親弟兄,兩家關係向來也不錯,去年卻因一件事鬧得水火不容,甚至大打出手。

“人都去了,就別說了,還是讓人安息吧!”趙大有沉默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接着準備穿衣服起身。

“你幹嘛去?”老伴問。

“人走了,我去看看。”趙大有答道。

“不準去,你去自討沒趣兒”老闆說。

“都成這樣了,你去還指不定人家怎麼說你呢,還以爲你去看笑話。”兒子二龍也阻攔他。趙大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放下了已經提在手上的棉褲。

(二)

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夜,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地上的雪足可以沒過腳踝。前一天晚上趙有民家的哭聲震撼了整個趙家屯,原本習慣於在天寒地凍的冬日窩在炕上睡懶覺的鄉人紛紛起了個大早,除了與趙有民家族系比較近的幾戶本家已在忙碌着處理後事外,其他村民都敞開着大門,裝模作樣地打掃着庭院內的雪,實際是候着趙有民家差人來請。屯子裏誰家有親人過世,都會有子孫挨家挨戶去請鄉人幫忙前往處理後事,稱之爲請喪。

爲趙有民請喪的是他唯一的在縣城工作的兒子趙元昊,已官至縣財政局副局長,據說一直是局長的熱門人選。趙元昊身穿白色的孝服,腰裏紮了一根草繩,由村長趙昇平領着從村西頭到村東頭挨家挨戶去請喪。每到一家,村長趙昇平根據自己與主人家當家人的輩分關係稱呼着,並遞上一支菸,說些請前去幫忙的'話。趙元昊一聲不吭,腫得像桃子一樣的眼睛不時地流着眼淚,主人家也免不了寬慰幾句,趙元昊就在院子裏向着主人家的上房磕一個頭。

請喪來到趙大有院前,趙昇平邁腳進了院門,回頭不見趙元昊的蹤影,又退了出來。趙元昊壓根兒就沒打算請趙大有家。

“都是鄰里本家的,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趙昇平輕輕地說。看着趙元昊無動於衷,趙昇平搖搖頭和趙元昊向另一家走去。

趙昇平邁進院門又退了出去這一幕,恰好被院裏掃雪的趙大有和老伴張翠蓮看到,趙大有知道是趙元昊家來請喪了,拄着掃帚,期待地盯着院門,誰知趙昇平退出之後,遲遲不見進來,猜是趙元昊有意繞過自家。老伴張翠蓮將剷雪的木鍬往地上一扔,朝院門方向“啐”了一口:“死了人還擺起譜來,誰稀罕你請。”說着,走進了屋。進了門,回頭看見老伴還在盯着大門發愣,罵罵咧咧地說:“看什麼看,想去給人家披麻戴孝就趕緊去啊,沒骨氣的老東西。”

儘管趙大有平時比較忌憚尖牙利嘴的老伴,但想起自幼一起玩耍,一起長到大又活到老的趙有民,雖說近年來鬧過矛盾,還是忍不住念起他的種種好來。那幾年鬧饑饉,家家戶戶缺衣少糧,有民硬是從自家的牙縫裏擠出糧食接濟他們家,才度過了難關……平時一起下地,一起喝酒下的老弟兄就這樣撒手人寰,想着想着,趙大有眼眶一熱,兩行熱淚順着臉頰滑下,他趕緊用袖子去擦。趙大有決定不請自往,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出院門,向屯子西邊挪去。

“我的兄弟啊,哥對不起你呀,是哥害了你呀……”,邁進趙元昊家的院門,趙大有就悲愴地呼號起來,幫忙的親戚鄰人都停下手上的活,擡頭觀看。

“滾出去,你害死了我爹,現在滿意了吧?你還來幹什麼?”猛然間,趙元昊的二姐趙秀英從停放靈柩的上房撲出來,攔住了往裏走的趙大有。大姐趙秀蘭也撲出來,可憐的老頭被兩個晚輩侄女連推帶拉地送出了院門。

看到這陣勢,周圍的人都怕傷臉,誰都不敢上前勸說。正直的村長趙昇平後來聽說了這件事,數落了趙秀蘭姐妹倆一番。雖然年齡比趙大有和趙有民小十來歲,但輩分上趙昇平比他們兩個大一輩,又在部隊待過,還參加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南疆的那場戰爭,性格耿直,處事公平,在屯子裏素有聲望。一番數落,姐妹兩個都默不作聲。

其實,兩家的恩怨趙昇平是清楚的,箇中曲直,他又難以說清,正因難以說清,在當初處理兩家的糾紛時,本想化矛盾於無形,卻不想埋下了更大的隱患,甚至一語成讖。

(三)

事情還得從後梁半坡上的一塊叫“老虎肋”的荒地說起。

實行土地包產到戶之後,農民們種地積極性大增,糧食有了一定的節餘,屯子裏迎來了一個生育高峯。人口增加了,可屯子裏的地就那麼一點,家家戶戶的口糧又開始捉襟見肘,就興起了一陣開荒種地的熱潮。“老虎肋”原先是荒草灘,趙大有和趙有民分別在荒草灘的東邊和西邊開荒種地,地裏拔的荒草,刨出的石子,兩家不約而同地往中間窪陷的砂石窩上倒,久而久之,砂石窩成了一個兩丈見方的碎石堆,地交界的哥倆在地裏忙活累了,還經常一起坐在碎石堆上諞會閒話,抽袋煙。

農村老人有在自己去世前爲自己擇風水修墳墓的習慣。一日,屯子裏年近八十的趙滌平老人請了個風水先生爲自己擇風水,過後,風水先生走老虎肋的小路翻山回家,正坐在碎石堆上休息的哥倆見了相識的風水先生,難免搭會兒話。不知風水先生是出於職業敏感還是戲謔,指着碎石堆說:“這可是一塊好風水呀,埋在這裏肯定會蔭護子孫,澤被後世。”

“你幫看看到底好在哪裏?”趙有民問。

一句玩笑話,不想風水先生當真了,從搭鏈裏掏出羅盤,若有其事地繞着碎石堆走了一圈,又爬上碎石堆,面向潛尤河,說:“這兒正好,這老虎山上左右偏一點都會騎虎難下,馬虎不得。”隨後又補充到:“看了幾十年風水,好地兒還在你們老虎山呀!”

“風水先生的話,陰陽怪氣,別當真。”風水先生走後,趙大有衝着趙有民“嘿嘿”一笑,起身準備下地幹活。

“這種話誰會當真?”趙有民脫下鞋子在一塊石頭上磕着土,淡淡地說。

整個下午,老哥倆在地裏都心不在焉。沒到飯點,便匆匆地扛起農具下山了,有點異常。

過了幾天,就傳出趙有民拉磚準備爲自己和老伴石桂香修墓的消息。一打聽,墓址就選在老虎肋的碎石堆。這下趙大有有點坐不住了。

由於山上不通車路,磚只能停放在屯子裏,再由人力往上挑。這天,好不容易挑了一上午的磚,一頓飯功夫,就讓二吊子趙二龍給撇了個乾淨。趙有民找上門,趙二龍說他早就看好了那塊墓地,準備爲他爹修墓。趙有民又氣又惱,可和這個半吊子嚷嚷又犯不着,他去找趙大有,趙大有說:“這個二吊子我一直就管不了,你是知道的。”趙有民直搖頭,一臉無奈地出了門。

有一天,石桂香找張翠蓮裁剪一件衣服,妯娌倆不知因何聊起了趙元昊要升局長的事,說:“現在的事難辦,咱又沒啥路子,他叔就想着聽風水先生的話,在那碎石堆裏把墓修了,看是否對娃的升遷有用。再說了,他也是咱趙家屯出去的,升了咋也要想到咱屯不是?”原來兜這麼遠是爲了這事,張翠蓮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將正在裁剪的衣服一丟,“你是笑話我生的兩個兒子沒出息,都是泥腿子不是?”儘管石桂香如何解釋都無濟於事,兩家自此撕破了臉皮,樑子也就結下了。

隨後,趙二龍也大張旗鼓地拉磚爲他爹孃修墓,也選址在碎石堆。兩家人你撇我家的磚,我撇你家的磚,陷入了拉鋸戰,結果誰的墓都修不成。

鬧得實在不可開交的時候,兩家都往身爲村長的本家叔趙昇平家跑,希望能夠給他們主持公道。

趙昇平也是左右爲難——無主荒地本屬於集體所有,個人怎麼能私自佔有呢?但老百姓活着分公家一塊口糧地,死了分一塊墓地似乎是天經地義。

看着兩人都才六十幾歲,身體還算硬朗,趙昇平心想來個緩兵之計。“你說我們農村人急着修墓幹啥,你看人家城裏人活着的時候吃得好穿得好,死後眼睛一閉,任憑你燒成一盒灰,找個巴掌大的地兒一放,不也就這回事兒?再說了,你們兩個都還不算老,活到九十上百的,也不成啥問題,現在不用急着想死了的事。”

兩人都喋喋不休。趙昇平又補充道:“這樣吧,你們兩個誰走在前面呢,到時候由我來做主就用那塊碎石堆行了吧?”

沒有更好地辦法了,只能這樣。兩個人都默不作聲,算是默認。

(四)

趙昇平處理完這件事還沒消停上幾天,趙二龍就急着滿頭大汗地衝進了院門:“昇平爺,我爹快不行了,你趕緊去看看吧。”趙昇平心裏一緊:前兩天還好好的,怎麼說不行就不行了呢?他跟着趙二龍來到趙大有家,趙大有斜着眼,咧着嘴,哈喇子在嘴角掛得老長,身體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老伴張翠蓮和二龍媳婦在一旁嗚嗚咽咽哭哭泣泣。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趙昇平詢問道。

“今兒一大早就發現老說胡話沒起牀,還以爲昨兒下地累了,就沒管,待我剛剛將早飯做好喊吃飯,發現就成了這樣。”張翠蓮帶着哭腔說。

“昇平爺,眼瞅着我爹都這樣了,要不咱趕快準備後事吧……”不待趙二龍把話說完,趙昇平揚了揚手打斷了:“趕緊送醫院。”

“最近老喊胸口痛,現在送醫院恐怕……”張翠蓮話還沒說完又哭了起來。

說話的當口,趙昇平不動聲色地在趙大有大腿上掐了一下,趙大有一個哆嗦。儘管很細微,趙昇平還是察覺到了,心裏的疑惑頓時煙消雲散。

“看樣子像是抽風,你們也不要着急,我以前在部隊跟着一個軍醫學過鍼灸,治一治應該會好的。”趙昇平倒是冷靜了幾分。

隨後幾天裏,趙昇平不知從哪裏搞來一個藥箱,裝着各種中醫用的鍼灸的針,天天往趙大有家跑。

聽說趙大有病危了,趙有民就像自己病了一樣着急,先是提着禮品來探望過一次,而後天天往趙大有家跑,看着滿身的針眼,趙有民心疼地直掉淚。張翠蓮沒少給趙有民白眼,他渾然不覺。

趙大有病情不見好轉,趙二龍又催着趙昇平要爲他爹準備後事,趙有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不久他也病倒了。

趙昇平也去看趙有民家走了一趟。才幾天時間,人就瘦了一圈,眼窩也開始下陷。看了趙有民之後,倒不爲趙大有擔心,反而擔心起趙有民來了。

家裏打了幾次電話,趙元昊都顧不上回家,聽說到了晉升的關鍵時期。

天逐漸轉冷了。這天,趙元昊黑着臉進了家門。看着兒子的臉色,趙有民隱約預感到了什麼,但他還不想往壞的方面想,以爲兒子擔心他的病情,臉色才如此凝重,他心裏似乎一直在期待着什麼。

“這次晉升有沒有弄好?”在隔壁的屋裏,石桂香壓低了嗓門,輕聲地問。

“唉,”趙元昊一聲嘆息,搖了搖頭。

“咋回事?”

“局長沒走,給壓住了,只能等下次了,你說咋就這麼不順呢?給壓了多少次了?”趙元昊聲音裏充滿忿怨。

趙有民早將耳朵貼在牆根,孃兒倆的談話他全聽到了。兒子回來後,他強打精神支撐起來的希望破滅了,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炕上。他接連生了三個女兒之後才生了這個兒子,爲了兒子,他甘願付出任何東西都在所不惜,趙有民閉上眼,兩行淚水順着眼角流下。“這可是一塊好宅地呀,埋在這裏肯定會蔭護子孫,澤被後世。”“你們兩個誰走在前面,到時候由我做主用這塊碎石堆行了吧?”兩個聲音反覆在腦海響起,他在做最後的盤算。

趙有民病情加重了,開始吃不下東西,吃一點點東西就吐個不停,並且死扛着不準家人給他用藥,死活也不肯去醫院。

趙大有的病雖然並無起色,但卻沒有進一步惡化。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趙昇平心裏很清楚,心病還須心藥治,他幾次想勸說趙大有放棄那塊墓地,可想起自己曾說過的話,看看趙大有無動於衷的僵硬着的身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直到趙元昊到城裏找的大夫判斷趙有民的病情已經十分危險時,趙大有才猛然驚醒,恢復了以往的神態,想去找趙有民談談。“誰知那老東西是不是使苦肉計呢?專騙你這老好人。”老伴兒的話給他潑了盆冷水。

趙有民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在入冬後第一場雪的晚上撒手西去,那塊碎石堆無疑是屬於他的了。

(五)

自從被趙秀蘭和趙秀英兩姐妹連推帶拉地送出門後,羞愧交加的趙大有這次真的病倒了。倒在炕上他一直在想,好了一輩子的老哥倆,到頭來卻爲了一塊墓地爭得你死我活。爲了活着,哥倆一直相互幫襯着過日子,卻爲了死後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實屬不該呀。

聽着窗外傳來的陣陣悲天喚地的哭聲和吹吹打打的響器聲,趙大有反覆在想,人這輩子究竟在活什麼呢?難道就是爲了子孫?還是爲了一口氣?淚水一次又一次地模糊雙眼。這天,聽到拉得長長的哭聲和響器聲緩緩繞到了山後,趙大有心裏清楚,這是他多年的好兄弟出殯了。他的心似乎也隨着送葬隊伍進了碎石堆上的那個洞,眼睛直直地頂着窗外被風吹得左搖右擺的樹枝。

看着躺在炕上的老伴,飯量越來越小,有時候飯放涼了又熱,熱了又冷,張翠蓮無論說什麼,問什麼,始終得不到一句迴應,惹得她時不時地抹眼淚。

“咯吱”一聲,趙昇平推門進來了,張翠蓮像盼到了救星,“嗖”的站了起來。

趙昇平在炕邊上,默不作聲。坐了許久,才說:“你這時候有個好歹,豈不一頭打了,一頭碼了?會有多少人背後瞧你笑話啊?”一句話說到了趙大有的心裏,“噢哇”的一聲,趙大有終於哭出了聲,這是他這幾日來第一次發聲。趙昇平知道,這種病人就怕幹慪氣,一旦把心中的惡氣噴發出去,病也會慢慢轉好。聽了他這一嗓子,趙昇平沒再多說什麼,起身離去。

趙有民死後的頭七這天,趙大有跌跌撞撞地再次來到了趙元昊家,這次他倒沒有受到阻攔,卻也沒有人搭理他。他本想隨着招魂的隊伍去看一看他的老弟兄,怎奈體力難支,就遠遠地站在山腳下,看着招魂的隊伍哭喊着上了老虎肋。

老虎肋原來的碎石堆上,矗立起了一座高大的白色大理石墳墓,坐於老虎山,面向潛尤河,氣派又威嚴。據說趙元昊爲了爭一口氣,不惜花了比普通的磚石墳墓高出五倍多的價錢,爲他爹孃修建了這座趙家屯人從來沒有見過的大理石墳墓。許多人竊竊私語,將大理石墳墓形容成了天上的凌霄寶殿。雖然他們的祖先——做過縣太爺的趙老先生的墓葬現在已無從尋覓,但想必也不會有這麼氣派,否則也不會堙沒於歷史的風沙中。

站在山下的趙大有,看着這座雄偉的白色大理石墳墓,在陽光的照耀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的老弟兄,此時正俯瞰着他們的屯子,氣定神閒,滿意地頻頻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