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涼風一陣陣掠過衣角逗留在路邊一排小白楊樹的樹梢，不留一絲痕跡地捲走了殘留在枝頭的幾片枯葉，伴着沙沙聲兜着圈兒，不甘地盤旋着，隨後又輕輕地落在地上。在通往村口的那條路上，他攙扶着年邁的母親一步步走着……
風又緊了些，他握住母親的手，往昔的種種畫面漸漸浮現在腦海。
（一）
“我不要去上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不由分說掙開了母親的手往家的方向奔去。
“你給我回來，回來。你說說看，你不去上學你要幹嘛？”母親跟在他身後一邊追，一邊喊。
終於，在母親累得氣喘吁吁的時候抓住了他。母親作勢打了他幾下，無奈的搖搖頭卻又心疼地用袖子擦去他頭上的汗珠，抱起他向村口走去。年少的他在母親懷裏調皮地扮着鬼臉，不安分地向母親撒着嬌，一派天真。
那年，他剛到上學的`年紀，十分淘氣，每天賴着不起牀，不去上學。母親只好哄着他，送他到村口。
（二）
“快點走啊，你這孩子。”
“媽，您就送到這兒吧！東西給我，您回去吧。”
“老規矩，還是送你到村口。”
拗不過母親的堅持，提着沉沉的行李，他們一起走過那條長長的帶着雨後泥濘的路來到村口。看着他坐上車，母親還是不放心地叮嚀着。車子終於啓動了，他向母親揮手告別。
“媽，回去吧。路滑，您小心着點，好好照顧自己。”
“哎，臭小子去學校要好好的，給媽回個信兒。”
母親偷偷地抹着眼淚。在回村的路上她頻頻回頭，目送漸漸遠去的車子，臉上寫滿地明明是不捨和不放心。
那年，他是村裏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孩子。帶着母親殷切地期望，他踏上遠方的求學之路。
大學四年，他從未讓母親操過心；畢業那年，他的成績是全優。
（三）
“快，趁熱吃。這是你最愛吃的粉蒸肉。”母親端着親手爲他做的飯菜，慈愛地給他夾菜，看他大口吃着，臉上洋溢着幸福和滿足。
“嗯，好吃。”
“鈴……”祕書小王的電話一遍又一遍地催着，他抱歉地看了母親一眼，無奈又懊惱地到窗口接起電話。
“李總，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您看……”
“嗯，我知道了，你們先準備好材料，讓司機在村口等我。”說完，他掛了電話，回頭卻看見母親拿着他的大衣站在門口等他。
他挽着母親的胳膊，一步步向着村口走去，一路無話。
“今天就送你到這兒吧。”母親拍拍他的手，仰頭看着他的臉。
“嗯，那我先走了。”他緊了緊母親的衣領。
“哎，去吧。”
他邁開步子向着車走去，走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着目送他的母親。
車子緩緩啓動，他有些不放心地轉過頭，透着車窗看着母親。只見母親扶着腰，佝僂着身子，邁着艱難而蹣跚的腳步。他命司機停住車，快速打開車門下車，向着母親佝僂的背影走去。他越走越急，腦海裏滿滿的都是小時候，上大學那會兒母親送他回村時輕快的腳步和挺直的背影。心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線纏的緊緊地，向着母親的方向一寸寸地收緊。心中難忍此刻那份急迫的心情，他放開腳步向母親狂奔而去。
似乎聽到了身後匆匆的腳步聲，母親緩緩地轉過身體，看到的是剛剛與他分別的兒子。此刻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而那紅紅的雙眼似乎也閃着透明的液體。
“媽！”看着母親怔怔看着他的那張佈滿歲月滄桑的臉，他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淚水，上前一步將母親緊緊地抱在懷裏，無聲地流下兩行清淚。
這一年，他四十歲，是一家知名企業的經理。
（四）
又是一年深秋，涼風依舊掠過衣角，卷着殘葉沙沙作響，然而通往村口的那條路上卻不再有母親那美麗的身影，那曾經牽着他的手，拖着他的行李的人。只有他獨自一人走在這條路上，通往村口的路。
多年後，他拄着柺杖，又一次來到那個村口，那條路，用手顫顫巍巍地一遍遍撫摸着那些高大粗壯的白楊樹，默默地流着淚。
去世那年，他在回憶母親時寫下這樣一段話：記憶裏，每次走在那條路上，不管是母親抱着我，牽着我的手還是和我並肩而行，亦或是我攙扶着她，母親總是寸步不離。我一直固執地以爲母親就像那條熟悉的路，那個村口，永遠不會老去。然而在我還沒有爲她做些什麼的時候，她卻悄悄地去了，留給我的只有回憶。
還是那個村口，那條路，卻少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