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一個祕密

所有的美麗都包含着祕密。伊麗莎白·泰勒、赫本、費雯麗,還有我叫不上名的明星的臉,人們看過便讚歎,都說不出所以然。她們的五官好看,這一點毫無疑問,但五官並不是美的全部與美的理由。珍珠與珍珠擺在一起幾乎看不出區別,但人的臉區別很大,別人卻說不出區別在哪裏。人類的語言遠沒達到精妙的程度,即使精妙,也說不出美的.祕密,否則祕密就稱不上是什麼祕密。她們的美不僅在五官之中,還在五官之間,物質變精神。

美是一個祕密

前年,我在德國的山上住了一個月,住在一座舊宮殿,四周環繞草地,山下是斯圖加特的城區。星期天,德國小孩在草坪上玩,摸爬滾打,比中國小孩野多了。日暮時分,孩子們散去,剩下一個男孩佇望天際。金紅的晚霞在樹梢上方迸射光芒,霞光彷彿會把黑黝黝的樹梢點燃,雲彩像綿羊在落日腳下匍匐成排,這一切把這個德意志男孩看呆了。他扭着自己的手指,久久凝望。我知道,吸引孩子的並非晚霞,而是自然界的祕密。爲什麼金紅?爲什麼奔涌?這是祕密。這個祕密比人臉的祕密更宏大、更壯麗。

美之小者,比如花,也有祕密。假如人矚目於花,會驚歎。花瓣有的三片、有的五片,而花蕊可謂奇妙至極。花裏分明藏着材料學、結構學,當然主要是生命科學的祕密。

所有的美里都藏着祕密。露珠的水是從哪裏來的,何時凝成?蜜蜂飛得何以精巧,它用怎樣的飛行路線向同伴傳達信息?我並不想尋找科學的解答,這些答案早就寫在《十萬個爲什麼》上面,雖然這本書有些解釋比較牽強。我想說的僅僅是:人追尋美,多數情況是追尋一個祕密。祕密最終都沒有答案,美還在那裏,並沒泄密。美成了一種祕密,纔是高級的美。有意味,不可說,是這種祕密的特徵。

落日、雲彩、昆蟲和露珠,只是孩子眼中的祕密。這些好奇者不知道,更大的祕密在未來等候他們,在青春期。青春期最大的祕密,是男孩眼中的女孩,女孩眼中的男孩,蜜蜂花蕊之類完全不值得一顧。男孩的美是祕密,女孩的美是祕密,更大的祕密不是男孩與女孩,而是男孩和女孩之間的愛情。男女之赴湯蹈火、之山盟海誓、之不近人情近愛情,都是燒的,被愛情的祕密之火。

一個人如果認爲世上還有祕密,這裏是說美的祕密,這個人仍然年輕。畢加索七十多歲仍有一雙窺探者的眼睛,是他心智如兒童。如果一個人眼中看不到美,他同時也看不到祕密。世界在多數老人的眼中,哪有什麼祕密?愛情不過是盆裏不澆水而枯萎的花,沒祕密。當一切真相大白之後,人步入的叫作暮年,而祕密仍在他身旁向兒童、向青年眨着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