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天起, 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 劈柴, 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 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 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爲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的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海子
“從明天起, 做一個幸福的人。餵馬, 劈柴, 周遊世界。”
十五年前臥軌的詩人海子有着這樣的理想生活。他用所有的幸福來寫下這首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的夢想很渺小,只願有一所房子。任誰都能感受到他字裏行間流露出的渴望——幸福。很簡單的渴望,他最後卻選擇了臥軌自殺。是因爲窮盡一生的期盼也盼不到這微小的願望嗎?還是因爲,這個世界與他夢想中的一切相差甚遠?我不明白的是,能夠寫出如此動人的詩句,如此充滿希望的生命爲何會如此輕易就了結在奔馳不息的車輪下!
在最後的那一刻,他的臉上,究竟是絕望的笑容,還是落寞的寂寥呢?
我坐在天橋的欄杆上,看過往的車輛的玻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知道自己是畏高的。可是,我同樣知道站在高處是怎樣一種刺激。我就是這樣,強迫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正如同時讓很多人強迫自己拼命工作賺錢一樣。我們大家都很虛僞,明明是不快樂的,卻把自己裝作很愉快很幸福的樣子。
我緊緊抓住欄杆,因爲害怕自己同落葉般瀟灑下墜。我抑制不住地仰着頭。這樣能夠看見陽光。很刺眼,很燙人。我只有在面對陽光的時候才能看見真實的自己,那個從前單純善良的自己,那個僅僅爲了一首幸福的詩就淚流滿面的自己。
但從前的.一切,都是會改變的。
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一個威武的變形金剛就能滿足我小小的渴望。然後,我逐漸長大,有了更多不切實際的野心。我以爲那就是我想追求的世界。偶爾回過頭,才發現,其實真正期盼的,只是最初的那個變形金剛,一個對自己的慰藉。因爲精神空虛,纔會在茫茫衆生中追逐名與利。反覆的,循環的。而此刻,我終於累了,厭了。
許多許多年後,當我重讀海子的詩。他願我們大家“在塵世中獲得幸福”。他也願自己可以找到一個世外桃源。每天,坐在陽臺上喝茶,聞花香,曬太陽,看大海。如此溫暖的夢想,令人微笑。可是這個夢想無論如何也無法實現。我是知道的。因爲他的夢想太單純了。周圍都是複雜又散亂的社會,與心中的世界相差太遠。他灰心,他喪氣,他絕望。於是他以自殺的方式來祭奠他的夢想。在無數次的反覆中,他需要一個終結來停止。然後,他如願了,他以償了。
我跳下欄杆,轉過身把頭伸出天橋外。我開始不去理會周圍的異樣目光。可是我沒有海子的那份勇氣。他以他特有的方式來捍衛心中高尚的情操。他死了,卻永久的保持着他的純潔。其卻只能遠遠地崇拜着他,以一種苟延殘喘的目光繼續跟着這個變化多端的世界。我憤慨,卻無能爲力,眼看着我的精神家園慢慢的,逐漸的貧瘠、崩潰。然而心中卻有些竊喜。我想,周遭的人,他們不也同樣有着空虛的心靈世界嗎?在這裏,我不是一個人。我和大多數人共同沉沒,共同淪陷。陷入虛無的空乏中。早先的夢想真正成了一場夢,夢醒了,於是人散了。並且還欺騙着自己,說:“我很幸福。”謊言不斷堆積成一個世界,侵蝕原本善良的靈魂。自私、罪惡、冷漠、毀滅……原來的幸福去了哪裏?怎麼回一眨眼就不見了?
高高的天線上,栓着一隻破舊的風箏。我眯着眼睛,小心地端詳它。是什麼時候,我把牽在手裏的夢想放風箏一樣放入了高高的藍天中?又是什麼時候,我不經意放開了手中的線?
古希臘神話說,調皮的女神潘多拉忍不住好奇心,打開了那個神祕的盒子。於是,所有的東西都溜了出來。虛榮、貪婪、憤怒……潘多拉蓋上盒子,卻把一樣東西留在了盒子裏——那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