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歌遠去散文

農家蓋房,打地基是頭一道工序。如今打地基簡單,只一輛小型挖掘機、一台打夯機,半天時間即可完工。老輩時沒機械,靠眾人抬夯砸夯,那高亢、詼諧的夯歌,久久唱響在勞作的現場

夯歌遠去散文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家蓋房是天大的事情,老百姓手裏摳嘴裏攢,寧肯鬧些饑荒也要蓋上自家的房子。蓋房的地方千挑萬選,經過大半年的準備,幾萬塊兒的土磚買下了,各樣的木料備齊了,冒着煙的白灰浸好了。“萬丈高樓平地起”,選上個晴朗的好天兒,請來村裏年輕力壯的鄉親,炒個三五樣再簡單不過的葷菜,壺裏灌滿一點就燃的散裝白酒,吃罷喝罷,打地基便開始了。

打地基,得用一個足有300斤的橢圓形石頭,四根碗口粗的松木槓子。槓子和圓石,要用拇指粗的麻繩綁牢,為防止脱滑,中間還會加些捨棄不用的舊鞋底或麻袋。

打地基是個費力的`活。眾人貓腰抓槓抬夯,勁兒使不到一塊兒,不是抬不起,便是砸歪。為了動作一致,減輕疲勞,夯歌便應運而生了。夯歌節奏分明,一般由掌夯人現編現唱,其他人和。

夯歌的記憶最鮮明的當屬我家蓋新房時。我家的新房是唐山大地震過後第二年蓋的。我清晰地記得那天是週末,因此在旁邊兒和全村人一起看了一個上午。“同志們加油幹吶!”“哎嗨呦啊。”“同志們看清楚啊!”“哎嗨呦啊。”“把勁兒使一處啊!”“哎嗨哎嗨喲啊。”“老百姓蓋房忒不易啊!”“哎嗨喲啊。”“錢是老也攢不足啊!”“哎嗨哎嗨喲啊。”領唱夯歌的叫霍鳳年,他30出頭,曾經在公社的評劇團呆過。他的聲音如金鐘大呂,氣勢粗獷雄渾。隨着他夯歌的節奏,8條壯漢的身體是時聚時散,時躬時挺,石夯平穩抬起,猛然砸下,一圈一圈過去,鬆軟的地基變得堅實了。夯打到酣處,漢子們都脱去上衣,任汗水肆意流下,那古銅色的脊背,讓人感覺到裏面藴藏着無盡的力量!

夯歌的魅力在於音調固定,卻沒有一成不變的歌詞,全靠掌夯人臨場發揮,而其唱出的歌詞一定要詼諧逗人。不僅上天文下地理,國家大事家長裏短,甚至旁邊兒站着的看熱鬧的小媳婦,村路上趕着牛車的老大爺,甚至不遠處兩條嬉戲打鬧的小花狗,都可能成了夯歌裏面的主人公。而經掌夯人誇張加工唱出後,便會讓人捧腹不止。因此,掌夯人除嗓音洪亮外,其口才要出眾,反應得機敏。看熱鬧時,我這個啥也不知的小小少年也不知不覺就被霍鳳年拉入夯歌:“那個男孩叫啥名啊?”“哎嗨喲啊。”“我猜他叫張景生啊。”“哎嗨喲啊”“這裏我想問問你啊。”“哎嗨喲啊”“你考試成績中不中啊。”“哎嗨喲啊”“如果考得不咋地啊”“哎嗨喲啊”“你的小臉紅不紅啊”“哎嗨喲啊”。我聽着他唱,就抿嘴兒樂,但最後還是起身跑進老屋打開書包

如今,夯歌遠了,農家再也聽不到那昂揚激越的夯歌了。但鄉親們明白。挖掘機的轟鳴聲、打夯機的砸地聲,雖然快捷,但疏遠了人們的距離。它們,怎比得過洋溢着濃濃鄉情的夯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