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迷霧濛濛，寒氣逼人。空氣裏氤氲着黏稠的氣息，賴在身上，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我溜出被窩，縮成一團，向廁所跑去，路過你的房間時，一股古怪的味道撲面而來。我輕輕地瞟了一眼，便迷糊的跑開了。
再次醒來，見你正在燒香拜佛，彷彿還身處夢中。這是一個多年來固定不動的畫面------煙霧繚繞的佛像前祖母你不是舉着三柱香，便是窩在破舊的藤椅裏，乾癟的嘴不斷念叨着什麼。我從未聽清，也來不及聽清。
我幾乎很少走到過這個佛像前，因為佛像旁的那張黑白照------那是未曾和我講過太多話，一直癱瘓在牀，最終還是去世了的祖父。每當我走到佛像前，祖父便凝視着我，目光深不可測。還沒站定幾秒，我就毛骨悚然，跑出了屋。
新年到了，遠遠近近的.親戚全部來了，聚集在飯店的包廂裏，我看到你那乾癟的身子，在人羣中擠來擠去，你想跟兒子兒媳們説説話，聽了一會兒卻一句也插不進。又想問問孫子們的情況，看着他們手機正玩得起勁，話剛起了頭，又剎住了。最後，你索性窩在一個角落，默然地看着眼前熱鬧的一切。在舉杯歡慶，大家讓你説上幾句祝福的話時，你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説出來，誰也沒想到，以前那樣能説會道的祖母你變成了這幅模樣，最後還是大姑姑出來打圓場打破這尷尬的局面。再後來大家商量着過年要去哪玩，好不容易等到歡快的討論聲平息下來，你抓住一個空當，小聲地説道：“咱回鄉下廟裏看看吧……”還沒説完，立馬招來一陣反對。“媽，鄉下那麼冷，咱還是找個度假村玩玩吧！”“祖母，你還迷信啊！這都什麼時代了。”你沒再説什麼，似乎順應了大家的決定，悶着頭，喝着碗裏的湯。身邊的幾個姑姑伯伯都熱情地給你夾菜，就連姐姐也起身，把一塊很大的南瓜餅塞到了你的盤裏。
那天清晨，我起身上廁所時，透過門縫，看到了已起牀的祖母你，我不由自主地為你停留了步伐，你穿戴得異常整齊，甚至換上了一件新衣服，頭髮也梳得一絲不亂，身上挽着一個包，像是要出遠門，你小心翼翼地摸着佛像，即像對着觀音，又像對着祖父的遺照説着話，不知怎麼的，那天，我異常清醒，祖母你嘴裏吐出的一字一句，都聽得一清二楚。
“老頭子啊，還是你做的東西好，誰的木工活比得上你呢？…….你看看，跟你講得話太多，我連過年時，給兒女説句祝福的話都説不出來……放心，他們都好……今天回鄉下給你燒紙錢，一天的飯也準備好了，是你最愛吃的雞蛋麪。……在那邊要好好拜觀音，要是沒她，我還怎麼給你帶吃的啊？……一個人在那邊很冷清吧？放心，沒多久，我就會來陪你……。”
我輕輕地敲門，走進你的房間。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走進你的房間，你顯得有些驚愕，用那雙蒼老的眼睛看着我不知説什麼，我看到存有祖父的遺照相框被擦得異常乾淨，甚至透出光亮。也就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想起，今天是祖父的忌日。很多年來，一直拒絕磕頭的我，此時在佛像面前燒了三柱香，跪了下來，説起來那些拜佛的話，竟如此順溜，不知是不是聽祖母的唸經聲聽多了。
此刻，看到那冬日暖陽下的你的眼睛濕潤了，你笑了，笑得無比燦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