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印象的隨筆

老街,傳說是九龍聚首時遺留重慶石橋鋪的一條玉帶。其實,老街,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驛站;老街,是流經我心宇的一條潺潺小溪,它繫着我的情、繫着我的愛……

老街印象的隨筆

我不知道,是我迷戀老街,還是老街迷戀着我……

老街,座落在鄰近公路邊的一個小山坳。站在山坳打望,老街就是一個T型臺。T型臺上面那一橫由南至北約300米左右,縱深處從東到西稍長約有500米。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穿着心愛的花布衣,總愛在上面顯擺顯擺;那些老的、少的左三圈、右三圈地扭腰踢腿湊熱鬧;那些挑擔的爺們、揹包的大嬸,時常在T型臺上“表演”走展,那一塊塊打磨得溜光水滑的青石板就是最好的見證。

站在高處往下看,那青幽幽的石板好似一條着綠的玉帶,它把老街上的店鋪、屋宇一分爲二。擡眼掃過與老街相鄰的公路,穿越若隱若現的濛濛薄霧,那一塊塊錯落有致的桑田、那一片片青幽幽的莊稼直奔眼底。這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城鄉結合部,雖說都市改革發展大潮已波及到石橋鋪的周邊地域,但老街還是一塊尚未開墾的“處女地”。老街上琳琅滿目的農副產品,半數來自這些滄海桑田。這裏是農副產品的集散地,這裏是賣方與買方最簡便的交易場所。倘若是趕場天,挑擔子的農家、背背篼的大嫂,便把那些親手種植、收穫的瓜果蔬菜擺滿了這條老街;那些茶寮酒肆,已是人聲鼎沸;那些木匠、篾匠、理髮匠早就扯開了場子,油坊、米鋪、豆腐坊也是人頭攢動;更有那一幫稚嫩的孩子,扯着爹媽的衣角、流着饞涎,把賣棉花糖的攤點圍了個水泄不通;那些平日裏不出門的漂亮媳婦、俊俏姑娘,手裏拿着剛買的“二尺紅頭繩”、三尺花花布,相互攀比着、打鬧着,一不小心,歡聲笑語砸翻了老街的青石板……

真正結識老街,還是在那個春青萌動的季節。記得那是一個春光明媚、春花燦爛的日子,當我喊着蘭馨的名字把一封書信遞與她時,我發覺她有些遲疑、有些驚訝,不過她還是伸出纖纖細手接了過去。我不等她發話,迅疾轉身消失在老街的茫茫人海中……

蘭馨是個文靜秀氣的女孩,她在老街的一家裁縫鋪做工。每每走過、路過那低矮的裁縫鋪,我的眼兒總要往裏瞅一瞅。我喜歡看她俯首低眉手牽衣、玲瓏腳踏縫紉機的俏模樣。我不知道,她那嬌小的身軀倒底潛伏着多大的勁道;但我看見,她爲人作嫁衣的一雙巧手從未有瞬間的凝固,她踩踏乾坤的一雙玲瓏腳從未有絲毫的.懈怠;她似乎從不感覺苦與累,她似乎蘊藏着無窮的力量和智慧。偶爾,她會揚眉擡眼掃掃門外,門外早有一雙急不可待的眼兒正瞅着她哩。一時間,電光石火,陽鋼陰柔——她率先垂下羞澀的臉……

一方水養一方人。老街養育了蘭馨,蘭馨是老街的一枝花。這枝花沒有玫瑰的熱辣,沒有桃李的妖豔,她似一朵純靜的茉莉,又似一朵淡雅的蘭花;她帶着一縷清香,帶着一抹羞色,輕輕飄過老街那溜光水滑的青石板,飄進我的夢鄉、飄進我的心海……

夜披一襲黑色外套悄悄降臨,深邃的蒼穹閃爍着一雙雙靈動的小眼睛,他們試圖透過茫茫夜色直抵心窗……

翻閱一頁頁塵封的記憶,淌過一條條歲月的小溪……我豁然明瞭:世間有很多東西,當你失去時才知其可貴。人,亦然,當她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纔會感到對她的依戀。老街把我引向歲月的小徑,歲月的流雲令我不斷回望,回望內心深處那些可資回味的舊事……

那是一個風雨飄搖的日子,那是一個寂寞難奈的日子。我早早地躲進老街茶館,極目對面的裁縫鋪,裁縫鋪依稀可辨,可已是人去樓空。“聽說那姑娘回老家去了,她嫁給了一個當兵的……”一位清瘦的老人,把葉子菸煙管上最後一團火球吞進肚腹,隨即張嘴吐出一股刺鼻的濃煙:“呵呵,那女娃兒也算是找了個好人家呀。哎 ,甭說她了,咱們聽臺上的……”老人家順手端起桌上的蓋碗茶往嘴邊送。

濛濛雨霧掩不住“臺上”的修長身影,嫋嫋煙塵蓋不住“臺上”的如簧巧舌:“話說唐太宗李世民倉促逃命,早已是人困馬乏,突遇江河阻路,後有追兵砍殺。唐太宗絕望之極,不禁仰天長嘆:吾命休也!啪啪啪……”說書人說到關鍵處,把驚堂木拍得山響。評書說的是:李世民的“應夢賢臣”《白袍小將?薛仁貴救唐王》的故事。

不知咋搞的,入我耳中竟然是“吾情休也!”這四個字,我分明看見說書人的眼光有意無意在我臉、身上飄來飄去。不知是誰說過,一個人把自己的情感深陷泥潭時他就成爲了情感的俘虜。此刻,我好比就是這樣的俘虜,諸事都往“情”字上扯,彷彿天地間所有的事物都圍繞這個“情”在旋轉。我悄悄掏出那張紙條,一行秀麗而清晰的字跡再次潤溼了我的眼眶:“小毛:對不起!家裏爲我說了個對象,催我回老家。蘭1981年6月23日。”

那一天,我不知是怎麼走回家的。那是一個消沉的日子,一個消沉的人把一行清淚灑在了老街鋥亮鋥亮的青石板上……

時光流轉,不經意間已穿越時空三十年。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此刻,我佇立在石橋鋪人行天橋,視線掃過眼前的棟棟樓宇和綠蔭遮掩的廣場,掃向小區門前一處仿古牌樓……最後,在牌樓上方“老街印象”四個大字上聚焦。

“老街印象”依託新建大樓的底層推出了一些餐飲、小吃、雜貨、小賣部等便民店;同時,在臨近公路的一側特意修建了一排融古典元素和現代建築風貌的店堂、商鋪。大都市前進的跫然足音,不僅波及這條老街也震撼着周遭,今日的石橋鋪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隨着石橋鋪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的崛起,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一個個生活小區嶄露姿容;國美、新世紀等一批商家落戶石橋鋪,更添泰興、賽博等IT數碼專業市場的開拓,以極輕軌交通的沿伸,極大地促進了石橋鋪商圈的飛速發展。

石橋鋪,始建於清朝乾隆年間。據說在石橋鋪正街東段建有兩孔石墩橋一座,並在此建有鋪遞,石橋鋪因有此石橋和鋪遞故而得名。我彷彿看見,那策馬揚鞭的鋪卒從石橋上絕塵而去的身影。“鋪遞”又稱郵驛或郵傳,它是我國曆代王朝爲政治和軍事需要而建立的一種郵驛制度。“肇始於周,興於秦漢、備於大唐,極盛於宋元。”唐宋時,其組織分步遞、馬遞、急腳遞三種,每10裏或20裏設郵鋪。鋪卒遞送朝廷及郡邑文書時,腰束革帶,懸鈴持槍,挾雨衣。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是唐玄宗寵愛楊貴妃的故事。大唐後期,鋪遞不在單一遞送朝廷及郡邑文書,還負責迎來送往的官員、押解生活用品等職責。如果說,爲博紅顏笑,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唐明皇800里加急送荔枝也不足爲怪了。

“踏花歸去馬蹄香”。我不是那追香的蝴蝶,我只是沒趕上那個年代,走失了那座橋、走失了鋪卒的馬蹄聲,連同那個正從記憶中淡出的老街,但是,我看到了這個自古便是連接成渝兩地交通要塞和商貿重鎮的石橋鋪,正向世人展示出她前所未有的魅力……

顯然,昔日的老街已承載不了新時期的歷史使命,它要接受蛻變的殘酷現實,它要讓位於都市改革發展的浪潮,它的隱退是不言而喻的。而今,這門楣上的“老街印象”,不知是對“老街”鳳凰涅槃的重生而鑄,還是爲滿足我們這一代人的懷舊情結而立。

瞧着眼前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我有點迷茫有點困惑,我那片片記憶又重新點燃,我那剪輯封存的電影膠片再次曝光……

那一段時間我很少到老街轉悠,我不知道那些空落落的日子是怎麼度過的。這期間,適逢工作調動,我每天從石橋鋪到沙坪壩兩點一線往來奔忙。再往後,又從石橋鋪至上清寺來回走動。工作之餘,我又拾起了閒置已久的筆墨紙張,乃至雙休日也把自己封鎖在稿箋的圍城中。這期間收穫頗豐,記實散文《生活不是平靜的湖水》獲重慶廣播電臺“當代青年”徵文優秀獎;記實散文《妙齡時光》收錄於《知哥知妹》叢書;散文《報童?特使?公僕》獲全國詩歌散文大賽一等獎,收錄於《光照人間》一書……

如果說,時間是醫治創傷的良藥,那麼,充實的生活則給予我新的希望;如果說,曇花一現的愛情對我是一種考驗,那麼,在未來的途程中我會更加淡定從容……

濛濛夜色牽扯着我的思緒迎來了黎明的曙光。昔日的老街漸漸隱退,在一片片新建的樓宇旁,“老街印象”的仿古牌樓熠熠生輝,無數的人流從牌樓前匆匆走過,我分明看見我的女兒——正向我招手哩!瞧那青春的腳步,飄飄的裙裾——亞賽當年的我。

一瞬間,我心潮起伏,快步跟上女兒攜手並肩——走出了“老街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