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猴兒散文

入夏漸深,便開始有了知了的叫聲。起初那叫聲隱隱約約、細若遊絲,彷彿從遙不可及的天邊飄來,又在途中繞過了很多道彎一樣,聲音微弱得疲憊不堪,又細脆得如同文靜少女的呢喃。而等到仲夏之後,那蟬鳴也會變得響亮且強勁起來,一如那惱人的熱浪無止無休。

知了猴兒散文

一日,晚飯後與老公一起漫步橋頭,橋畔的柳梢上忽而悠悠長長地瀉出幾縷有氣無力的知了叫聲,我們聽了便忍不住對笑起來,覺得在這樣溫馨的黃昏聽到這樣的蟬鳴,簡直是一種有趣的點綴。老公說這種形體嬌小的知了因爲出現在麥收前後,所以在老家非常形象地管它們叫“麥嘰嘰”。麥嘰嘰一叫,夏便濃了。此時,如若在鄉下的田野院落或城市裏樹多的地方,便能於地面上看到一些稀稀疏疏的小洞,它們是這“麥嘰嘰”經由這土壤通道而從幼蟲變爲成蟲的必經之路。

待到麥嘰嘰一聲一聲地將夏天叫成火熱的爐膛,這細若遊絲般的聲音便被一聲聲執着而冗長的響亮蟬鳴所替代。此時的知了體型要比麥嘰嘰大許多,它們日夜用歌聲張揚着夏天的熱烈,不厭其煩地述說着關於盛夏、關於枝梢的傳說,人們也便被這扯不斷、理還亂的叫聲擾得更加酷熱難耐,猶如被一團火炙烤成了通紅的肉串。這樣的夏天,便在煩躁與汗水裏,被晶亮亮的蟬鳴一路聒噪攪擾着,將夏日演繹成一場別開生面的劇目。

想到猶如暑熱般一浪高過一浪的蟬鳴時,常常想到曾經在夏初時節逮知了猴的情景。多年前的夏日夜晚,大院裏一排排的白楊樹便成爲很多人探尋的目標,大人小孩此時如同巡邏的士兵,三三兩兩覓食般地打着手電找尋着知了猴的蹤跡。隨着手電光束的掃射,地面及周圍的一切便暴露在我們的視線之中,一隻只知了猴在夜色的掩映下,或剛從泥洞裏鑽出,或正慢慢由樹的底部往上爬,如同奔赴一場凝重莊嚴的盛事,默無聲息地悶頭前進,絲毫不被這光亮所幹擾。而此時,笨拙的他們還未及明白自己的處境,便被我們出手俘獲,“啪嗒”一聲丟進了事先準備好的罐頭瓶裏。

知了猴是蟬的若蟲,因了它們肉乎乎的外形和憨憨的體態,我們也叫它“老咕隆”。捕捉這知了猴的,多是與我年齡相仿的孩子們,我們一撥接一撥地在院子裏的白楊樹下掃蕩,像一羣羣馳騁疆場的勇士般,揮動着手中的手電,誓不放過任何一個目標,決意將黑暗裏的知了猴一網打盡,而後再在第二天清晨美美地飽餐一頓。因此,我們每晚都要盡職盡責地巡視上好幾遍,直到所有的樹幹上都寂靜得猶如安寧的夜空。捉到的知了猴是我們舌尖上的美味,而這捕捉的過程,更是那個時候我們的一種樂趣。

將捕捉到的知了猴放在盆裏用鹽水浸泡,第二天早晨母親將它們撈出洗淨,用熱油爆炒,出鍋的知了猴那有些怪異的美味便鑽得到處都是。其實我最愛吃的,是知了猴頸肩部位的那一小塊肉,肚子的味道是不喜歡的,但母親說知了猴營養豐富,含有多種對身體有益的物質,我便也就全部吃下了。除了當美食吃以外,我們也會留下幾隻觀察它們蛻變的過程。我們將知了猴放在紗窗上,它們爬到適當的位置,勾鉗狀的前足便牢牢地將自己固定在那裏。黎明到來時,它們逐漸鼓起的後背上開裂出一道縫隙,先是頭部慢慢蛻出,繼而前腿與溼漉漉攏着的翅也一點一點掙脫出來,最後全部身體完美蛻變。這個過程很緩慢,大概需要一小時的時間。蛻變之後的蟬,通體是一種晶瑩剔透的淺黃色,舒展開來的羽翼如薄薄的透明的輕紗,透着淡淡的翡翠綠,宛若一隻冰清玉潔的白玉蟬。

這讓我想到了一個成語——“金蟬脫殼”。遂上百度去搜,果然這知了猴的別稱亦叫“金蟬”。而有趣的是,人們竟然因了這知了猴肉質的高營養,而與唐僧(金蟬子)聯繫在一起,將知了猴寓作了“唐僧肉”,因而也便使這知了猴有了“金蟬”的美譽。由此,可見人們對知了猴的青睞程度不容小覷。

兒時在家鄉,田野空曠,樹木蔥蘢,而不知爲什麼,我們竟從來不吃這營養豐富的知了猴,只知那蟬蛻是一味很金貴的中藥材。夏季到來的時候,有人會專門在樹幹、草棵等處尋找和收集蟬蛻,然後賣給藥店或收蟬蛻的小販。我也偶爾從樹幹上剝下蟬蛻來玩,但我從未賣過蟬蛻,更不知它具體的價格。對於我來說,蟬蛻是兒時來自故鄉的記憶,而知了猴則是少時味蕾上的留痕,是捕捉過程中的快樂體驗,是時光的回味。

兒子小時侯,我們還住在那個有着很多白楊樹的大院裏,夏天時,依舊會有很多孩子喜歡在晚飯後去捉知了猴。那個家屬院的地面是用青磚鋪過的,雨季時,常常有一層稀疏的青苔覆蓋在小路之外的地面上,潮溼的磚縫之間會有很多小洞,大些的,是知了猴鑽出地面時留下的,小些的,裏面一般正有知了猴努力向外鑽。記得兒子當時一歲多,卻已知道那些小洞裏會鑽出好玩的知了猴,走路尚且不穩,卻已學會拿一根小木棍去捅那些洞洞,若真就捅出了一隻知了猴來,他便高興得手舞足蹈,那童稚的笑聲穿透了夏日厚重的熱浪,清爽爽地彌散在我的眼前和耳邊,灑了一世界的幸福和歡笑。

似乎在那個時期、那個大院兒,在那些有白楊樹陪伴的歲月裏,知了猴從不曾遠離我們的視線,它們在每一個夏季裏,陪伴我們單調的生活,也給了我們奇特的味覺體驗。那些年,不光是那個大院兒,只要有樹,特別是有白楊樹的地方,就會在夏夜裏吸引着來捕捉知了猴的人們。你會在夜晚的黑暗裏,被一束束手電的光亮劃過眼眸,這光亮裏,有着人們填補夜晚單調無聊的期許,有着味蕾上那絲絲縷縷的煎炸燒烤香,更有着悠閒生活的寧靜和愜意。

這幅畫面,便是一種生活的真實寫照。而那些入了我們口腹的知了猴們,經歷了深藏於地下幾年之久才得以重見天日的的極致孕育,最終卻成爲了我們舌尖上的美味,未及華麗綻放,未及吟唱出生命的華章,便終結了一切,終結了對於枝頭的嚮往。那些逃過我們的捕捉,順利出土並爬過土地、草叢或枝幹,最終伴着黎明曙光,而在枝頭華美蛻變的知了猴們,從此以另一種姿態高唱起生命的'讚歌,直至秋後雨深露重,枝頭的溫暖再不足以抵擋激情退卻的寒涼,於是,生命輪迴戛然而止。長久期待,短暫輝煌,蟬的一生可謂曲折悲壯。可它們卻用吸食樹汁營養,破壞樹木生長的方式維持其奇特而短暫的生命過程,或許它們最有價值的地方,是知了猴成爲了我們極具營養滋補功效的美食,蟬蛻成爲了重要的辛涼解毒中藥,其他的諸如它們在枝頭的高調與炫耀等等,與此相較起來,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因了知了猴的高營養、高蛋白、無公害、藥用療效高等特點,一直以來,它都是大衆喜愛和推崇的一道藥膳上品。尤其是城市的餐飲行業,更是少不了這“金蟬”的身影,從高檔餐廳到路邊的大排檔、燒烤攤,從超市的冷凍速食部到冷庫的生鮮品儲藏,無一不活躍着知了猴的影子,它們是大家舌尖上的享受,也是物質生活豐富多彩的體現。

如今已少有人再去捕捉知了猴了,所出售的那些,大概人工養殖的可能性更大些。人們的時間很大程度上都被網絡世界主宰着,無暇再去體驗那份慢節奏的生活。也不再有人用打發夜晚時光的方式去積攢舌尖上的享受,想吃時買來,隨時依了心情烹製美食,既方便又省心。但夏日的夜晚卻因此而少了一道風景,一道由無數條手電光束形成的光與影的風景,一道點綴夏夜風情的淳樸傳統的娛樂景象。無論城市和鄉村,那些年的那些關於知了猴的往事都已成爲永遠的記憶,那是一個如今想來還有些落後的時代,但那時的快樂,卻比如今網絡時代帶給我們的快樂更純粹、更恆久。

記得兒時在鄉村,炎熱夏季裏的蟬鳴總是無休無止地聒噪着我們的耳膜,似乎它們要不使勁兒地扯着嗓子鳴叫,那夏天就不能算作夏天一樣。如今生活在城市,雖耳邊依然會有蟬鳴在吟唱着夏天,但這叫聲常常會被嘈雜的車來車往和街頭的喧鬧聲所覆蓋,唯有在安靜的公園裏,那些綠蔭蔥蘢之中的知了叫聲,才更能勾起我們對往昔的回憶。

不知現在的知了猴是多了還是少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把捕捉它們當做一種樂趣的人實實地是少了。而我許多年來也再未去捉過一隻知了猴。夏季到來的時候,常常會憶起幼小的兒子手拿一支小木棍,在我追攆着喂他吃“流動餐”的間隙,不時地認真去捅那些地面上小洞的情景。就連他這個小不點,也知那些洞和知了猴有着一種必然的聯繫。

轉眼兒子已長大成人。回眸往昔歲月時,思緒總逃不過那個曾有着一排排高大白楊樹的院落,那裏,我們曾與知了猴在年復一年的夏天裏相遇,又在年復一年裏遠離。時光快得驚人,而回憶卻如一幀幀慢鏡頭,在這樣一個多年後的夏季裏,復又緩緩地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