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映畫的散文

蜿蜒的小路盡頭,山環水繞之處,蜷着閤眼微憩的村莊。

山村映畫的散文

兩側的樹影斑駁了來人的影,幾縷淡淡的炊煙是藏在樹影之後的村莊被風吹起的頭髮。一切似乎過於靜謐,唯有風聲裏漏下的潺潺的水聲,漸漸分明。

轉過一道山口,溪水明澈的眸光立刻察覺,擡眼直直的看過來,讓來人瞬間微怔。河灘上的兩口井,倒映着漫天光影,是補在河灘上藍色的補丁。溪水落了很多,那一排通向對岸的石塊,也從水裏直起了身。溪邊零星散落着一些鮮豔而略顯臃腫的身影。冬季的溪水是長了牙齒的,那些婦女揚起被咬的通紅的手,用棒槌一下一下的捶着衣服。啪,啪啪,激昂了溪水的低吟。

突然想起母親半蹲溪邊洗衣,我高挽褲腳在水裏摸魚的童年

小路在不斷後退,而那些灰瓦白牆卻怯生生的從山腳樹影裏探出了腦袋。小心翼翼的走近,終於,捕捉到村莊漸漸伸展開的軀體。

淡白溫暖的陽光從雲上傾倒下來,融化了空氣裏遍生的寒刺,在村頭沉澱出一片乳白。

簡陋的土坯房,石灰牆早已被風雨的指尖片片剝落,紅漆斑駁的門板上,還貼着去年殘破的門神。

幾個佝僂的身影,在門口坐成一組雕塑。她們微闔着眼,任陽光的汁液澆了她們一身。乾癟的嘴脣微微開合,滄桑模糊的話語絮成紡車上的棉線,這頭斷開,那頭接起。

地上的影子漸漸偏離了方向,時間在不緊不慢的行着。在她們的頭髮裏踩出灰白的痕跡,然後,由上而下,帶着凜冽的`風霜,將曾經豐潤飽滿的軀體侵蝕的千溝萬壑。

沒有風,破敗不堪但乾淨的粗布衣服一動不動。乾枯的手指抓着的,是盛着中午從竈裏剷出的拌了麩皮的火罈子。依稀的溫暖,耷拉的眼皮,埋葬了青春的灰燼。

我放慢腳步,輕輕的從她們跟前趟過,唯恐,踏碎了她們遼遠脆薄的夢境。

晚上是在奶奶家睡的,木板牀,中間鋪了稻草,上面是棉絮。這是農村最古老的鋪牀方式,而我的睡眠,竟很淺。夢中驚醒,擡眼看向窗外,月色清淺。輾轉很久,卻未能成眠。

耳畔,滴落一粒雞鳴,似一顆石子投入湖中,雞鳴在夜色中徐徐漾開,清晰漸至渺茫。閉眼,突然想起午後倚窗泡的花茶。曬乾的野菊,投入水中便慢慢舒展,半透明的花瓣在細碎的水渦裏微微顫動,在桌上投下淡褐色的影。杯口蒸騰出隱約的香氣,在空氣中幻化出整片花海——層疊漸至展開的雞鳴,是泡在夜色中的野菊。

沉寂。第二輪雞鳴響起。聲音的接力棒,從村東頭傳到村西。

朦朧睡去。睜眼,驚覺窗外的夜色,已然酵成一罈琥珀色的酒。而昨夜的雞鳴,卻似夢般了無痕跡。

一直在老家待到開學。每天讀讀寫寫,足不出戶。不是不喜出門,只是十幾年未回,很多人已經忘記,再見面未認出,不免尷尬。

臨別,父親騎車送我。村頭打鐵鋪叮叮噹噹的敲擊聲,是眼淚滴在山村拖出的迴響。十幾年的光陰,滄桑了鐵匠的臉龐,唯有那座土屋,還憑藉貼滿的鐵板與風刀霜劍負隅頑抗。突然就有那樣一些句子,在眼中盤旋,那是寒假在家寫的詩:

火的顏色染上他那半敞的胸膛

兩鬢卻落滿風霜

他掄起鐵錘重重砸向

鐵板上的半彎月亮

叮噹,叮噹

漸漸薄了,鋒利了

淬火

升騰的煙霧裏

又倒下

一壟沉甸的希望

回憶氤氳開來,十幾年前,父親在山坡上,拿着微藍刀口的鐮收割稻子,我貓着腰,捉草地裏的螞蚱。

打鐵鋪漸漸隱進淡淡的山嵐裏。我向前看,父親的兩鬢,竟也已斑白。我抱緊他,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不給淚痕留下機會。

那座村莊,溪水低喃,陽光微濺,雞鳴如夢。十幾年未回,以爲忘記,再見卻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