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里的雪散文

我的老家,是華北平原上的一個小村莊,從中國地圖上是看不到的,即便在省區地圖上,也不過只是塵粒樣的一個小點兒而已,但在我的胸間,卻如我的心臟一樣,意識之內與意識之外,它總是在不停地跳動着。

故鄉里的雪散文

童年時候喜歡雪,現在看來,除了小孩子天真爛漫的天性外,多數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爲天上一落雪,新年也就快到了,可以穿新衣,放鞭炮,還可以有好多的糖果吃,所以那時候的雪,對於每一個孩童來講,無異於花炮上甩下的一根長長的火藥捻,一經點燃,便將一雙雙清澈的眸子映得灼灼閃亮。

長大後喜歡雪,是由於塵世的風吹得人面目全非,身心俱疲,偶忽於清晨推開門的瞬間,看到滿世界的白,雪的`清涼滲入肺腑,讓人剎那間忘卻了所有的煩惱與不快,於是喜歡雪的人越來越多。然而我喜歡雪,還是喜歡老家的,其實我現在居住的城市與老家相隔不過百餘里,同一片天空下自然下着同樣的雪,但我卻一直固執地認爲,落在城市裏的雪就像鬼魂錯投了胎,雖然也曾潔白地來到這個世界,卻像曇花一樣燦爛地剛剛盛開,便被清潔工人和清潔車掃除了。而故鄉的雪則不同,偌大的曠野,你只管隨意地落,隨意地在光禿禿的枝杆上電線杆上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尤其那落在綠生生麥苗身上的雪,就像母親給嬰兒蓋上的棉被,誰又會忍心去把它掀開呢。

雪天裏最爲開心的,我以爲還是掃雪,抓了木鏟,還有條帚,踩了梯子上房頂,兩個人攥了木釺,從兩頭往中間搓糧食似的推雪,一個人拿條帚掃粘留在屋頂的殘雪,積成堆,再順着房沿一下一下推到院裏。原本冷冷的天,卻讓你不一會兒就頭上冒汗了,甚至背上也刺癢癢的,於是掃除掉房頂上的雪,再回到院子裏,一定要脫了最初穿上的外套。而每每這時候,外婆總會嗔道,快穿上,小心着了涼。我卻不理,和表哥兀自將一院的雪白棉花似的推成大堆,再用小推車推到門外的牆跟處。如果興趣好,就在院門外堆一個雪人,用煤球作眼睛,用乾草當帽子,一個活脫脫的雪人立在門旁,彷彿城裏商場門口的迎賓小姐,微笑地望着所有串門的鄉親。

那種掃雪後的心情,總讓我有一種勞動后豐收的喜悅感,也正因此,那一年我在縣城開書社的時候,竟險些在一場大雪過後將租住的一處三間北屋的小院買了去。我曾對錶哥說,不貴,那麼大個院子,才一萬多。表哥說,行了吧,花那冤枉錢幹嘛,你想回來就回家唄,又不是沒地方兒。表嫂也衝我笑着說,你要是錢多燒得慌,拿回來給我,我把咱家的房子蓋成二層小樓,專門給你留兩間。我笑着朝他們搖搖頭,再回老家和鄉親們打牌聊天,時常也流露出幾分對他們的羨慕,鄉親們卻都撇了嘴笑我,你別逗俺們了,你肯回來?這村裏磣得不行,等俺小子長大了,一定讓他去城裏。我望着鄉親們一張張熟悉的臉,再無話可說。是的,久居城市的想回農村,而村裏的卻一心向往着城市,不同的人卻擁有着相同的心願,只緣於對那個環境的陌生罷了。

如今天又下起了雪。我是在接到母親的電話才知道的,母親還說,你姥姥現在自己不能吃飯了,而且也不會說話了,我急得要命,這兩天正在給她做棉襖,做好了我就回去。

放下電話,我不禁潸然淚下,外婆待我遠遠勝於待我的母親和兩個舅舅,而我卻爲了一己之私,拔腿來了南方,臨行前竟未曾回去看外婆一眼。我站在陽臺上,眺望北方的天空,童年時那個大雪的夜,外婆守在爐前給我烙紅薯餡餅的情景又浮現眼前

沉思間,電話鈴又響了,我吸着煙,聽出是小從的聲音。小從說,我見天去看你姥姥,沒事。嫂子有什麼說什麼,人老了都這樣,你也不用回來,看一眼又能怎麼樣,光是難過。我說,嫂子,等過年時我就回去。小從說,行了吧,你就忙你的吧,以前你有空,不是常回來啊,反正你姥姥跟着你住了一年,你也盡了孝了。回來一下子,也就守個幾天,你也不能天天守着我不禁鼻子一酸,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個小從,就是我的老嫂子,三十年多前我就降生在她家的小西屋裏。雖說三十多年來一直以鄉親的輩份稱呼,我卻覺得她和我的外婆實無二樣,每年春節回老家過年,七年級的上午,表哥總會領了我走進小從家的院裏,在階前,或是庭前那棵老槐樹左近,叫一聲老嫂子,然後虔誠地跪下雙膝,拜一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