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日漸遠逝的窯洞散文

我的家鄉在渭北旱塬,一直以來父老鄉親居住的都是清一色的窯洞。提起窯洞,大多數人眼前呈現的是陝北的窯洞,一排排,一孔孔,順着高崖壁開鑿,裝着雕花門窗,貼着喜慶剪紙,而我家鄉的窯洞和它們有些不同,它形式獨特、種類較多,也曾是渭北一景,隨處可見。如今,隨着城鎮化進程的推進,那古老而又經濟的窯洞已經被新的居住形式所取代了,它的風姿也只能在影視作品或攝影畫冊中去欣賞了。

寫給日漸遠逝的窯洞散文

無論如何,窯洞是我童年和青年時期的居住之地,提起它,就有說不完的話題。在它日漸消失之際,記上幾筆,算是一種紀念。

家鄉的窯洞大概有三種形式:明莊子、暗莊子、半明半暗莊子。

藉助高崖開鑿窯口,其他三面打上圍牆,在窯口正前方的中間蓋個大門樓,這樣一個寬敞明亮的院落就建成了,這種叫“明莊子”。它沒有坡坡,沒有洞子,平出平入,類似於陝北窯洞,往往是獨門獨院,一般以兩孔、四孔窯洞居多。它的平坦是以侍弄莊稼爲生的先輩們喜歡的,但是自然形成的高崖可遇不可求,所以這種莊子較少。

暗莊子,也叫地坑院、地窯院,它的窯洞在地坑四周,有點像樓房的地下室,只不過院子是露天的。

打莊子時先在平地上起一個大坑(本地叫院坑),將坑裏的土一點一點取出來,大概兩三丈深,類似於蓋樓前挖的地基坑。院坑挖好後,刮、洗四面的牆壁,整理平整收拾光堂了,在東、北、西三面的牆壁上按一定比例開鑿出大小基本相同的窯口。南面一般不打正窯,因爲要開洞子口(院子的出口),剩下的牆面大多開鑿成廁所或是豬圈、雞圈。南面太陰,一年四季見不到陽光,一般不住人。洞子口外形看起來像窯洞,臨院子的那邊一般不用安門扎肩子,是敞口的,地面是斜面,一直往上延伸到大門口。洞子口沿斜面開鑿到兩三丈深的地方有一個大門,大門裏邊是暗洞子,可以放雜物,外面有一個平臺,平臺前面是露天的坡坡,一直沿斜面通到地面。這種莊子打起來最費工,收拾起來也麻煩,因爲四面崖壁都能打窯,院子裏的窯洞最多,安全性能好,最受鄉親們的歡迎。

半明半暗的莊子,是介於明莊子和暗莊子之間的一種結構形式。這種莊子一般挨着高崖往下取土,窯洞的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院坑比暗莊子淺,光線較好。它和暗莊子的挖掘方法基本一樣,不同的是挨高崖的那一面能打窯,其他幾面基本都不能打窯洞,個別莊子東邊或西邊也可打窯洞。大門一般建在院前的半坡上,門裏是洞子,門外是坡坡。洞子裏邊是露天的,不像暗莊子那樣在地下。如果說這種建築形式就像高樓裏的一居室、兩居室的`話,那麼暗莊子就應像三居室或四居室了。

窯洞,這種古老的住宅形式是從哪朝哪代興起的,沒人能說得清,而它爲家鄉的父老鄉親帶來的安居之樂是顯而易見的。只是經濟實用的窯洞打造起來很麻煩,在一切都是人力操作的昔日更是不易。

平地起坑只是整個工程的第一步,將坑裏的土挖到三丈多深,主體工程就算是完成了。

接下來就是平整院子、打窯,平整院子較簡單,將坑底地面弄平整,再用重物砸瓷實就可以,打窯洞是最麻煩的。首先,在牆面上找一個點,圍繞着這個點向牆裏挖一丈多高兩三丈深的半圓形土洞,窯洞的雛形出來了,接着,開始“洗窯”。所謂“洗窯”,就是用兩刺的耙子把窯洞的內壁刮平整,這個過程最考驗工匠的技術,每耙都要用心用力,沒有三五年操作實踐很難完成。再是裹泥,裹泥時,先將碎麥草和乾淨的泥土和成稀稠均勻的泥漿,用泥模將泥漿塗抹在窯洞內壁上。裹泥牆壁時泥模要拿平,用力要均勻,這樣牆皮才光滑平整、經久耐用。我家的所有窯洞都是我父親當年親手裹泥的,到推掉時已經四十多年了,依然光光堂堂、乾乾淨淨的。當時,他站在臨時腳手架板上的一下一下裹泥牆壁的情景歷歷在目,雖然此事過去已經近四十年了。

第三步,就是“扎窯肩子”。所謂“扎窯肩子”,就是在窯洞口做一面牆,爲敞口的窯洞安上門窗,一般是這樣設計的:左下方是兩米左右高的一扇門,門右邊是一個一米見方的窗戶,門和窗的上邊居中的地方有一個高窗(也叫天窗)。高窗的設計更是體現了先輩們的智慧,既讓裏外通氣,又給窯洞帶來了陽光,可謂一舉兩得!

將這一切工作準備就緒後,就要盤炕,盤鍋竈。炕是每個住人的窯裏都必須有的,鍋竈只有屋裏(廚房)纔有。一般情況下,炕挨着肩子,鍋竈挨着炕,炕和鍋竈用同一個煙囪,煙囪出口有的開在院牆上,有的直接通到崖背上。

做完費力的土活,給窯洞裏添幾件傢俱就可住人了。

八十年代之後,鄉親們手裏有錢了,就想將院落裝扮一下,發窯圈、箍崖面就應時而起。在窯洞的頂部用磚砌一圈,美其名曰“發窯圈”,其實就像女孩子頭頂戴個髮箍一樣,既美觀好看,又在風吹雨淋時,可保護純泥土的窯頂,一舉兩得。箍崖面,可是個危險活兒,在崖背(窯頂部的平地)上部砌上一米高的磚塊,和窯圈一樣,既能裝飾又能保護崖面子,延長了窯洞的壽命。它的危險,來源於高空作業,院裏搭個兩三丈高的梯子,人站在梯子頂端,一盆一盆地吊泥,一塊一塊地砌磚,相當危險。當年,父親箍我家的崖面時,就整整地在高高的梯子上站了四五天。每天放學後我站在院子看到他砌磚的情景,心裏就緊張得很,唯恐他有半點閃失。當時能做到的,只有盼望崖背上的磚早點砌完,父親早點走下看着都心跳的高梯子。

打起來麻煩的窯洞住着可舒服了,“冬暖夏涼”是它的獨特之處。冬天,只要將炕燒熱,煨上帶土的麥衣、腐爛的樹葉,一整天裏土炕都熱騰騰的,外面再冷,走進屋子也是暖烘烘的;夏天,藏在地下的窯洞溫度始終在20度以下,一進窯裏就像進了空調房,涼嗖嗖的。

如今,爲我們老幾輩人遮風擋雨的窯洞,在歷史的洪流中被一座座光潔明亮的平房所代替了。歷史的車輪總要前行,“後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也許將來的某一天,後代們只能在博物館或者在影視資料裏看到它的姿容。那時,他們也會像我們今天看歷史遺物一樣產生許多疑問,而其中的答案也只能到典籍資料中去尋找了。無論如何,窯洞在歷史上曾經起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雖然,它會越來越淡出人們的視線,遠離我們的生活,但我想,它厚實的身影、寬大的胸懷,永遠會被居住其中的人們所銘記!

後記:謹以此文紀念親手爲我們建造了一院八和頭莊子的父親。如今,莊子已被夷爲平地,父親離開我整整十五年了,可他的音容笑貌常在眼前閃現,尤其他打莊子、洗窯洞、發窯圈、箍崖面的情景歷歷在目!我知道,窯洞還在,父親沒走,他們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