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親
明天是父親節，今天下午沒課，兒子也沒來糾纏，難得的空閒，安靜下來特別想寫點什麼送給父親。
父親是個工人，技校畢業，而後在一家大型國有煤礦機械廠工作了一輩子。從一個普通工人到一個全廠僅有七人的高級技師，從一個小小的學徒工到膝下徒弟無數的師傅，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一路走來的？但對父親的崇拜，卻充滿了我整個求學的過程，因爲文化程度不高的父親竟爲了工作自學了高等數學和微分幾何的課程。
我讀國小的時候，父親曾經火線入黨，爲的是去德國學習先進技術。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父親黨雖入了卻沒有成行。在那個年代，出國是個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我一遍又一遍地追問父親爲什麼說好了去，然後又不去了？父親怎麼回答我的，早已記不清了。只記得從父親那裏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讀師範之後，偶然一次和父親的一個老同事說起這事，他告訴我當時是父親所在車間的車間主任頂替了父親出國的名額。從這個角度來說，父親就不是個憤青，因爲在那個時候，在我一遍又一遍追問父親的時候，父親沒有流露任何的異樣與憤怒。
一直以爲，我的性格，我的溫和，與父親一樣。在我的記憶中，從小到大，父親沒有責罵過我一句，更沒有動過我一個手指頭。長大以後才知道，我和父親不一樣，我的溫和只存在於表面，骨子裏，我是隻刺蝟。父親沒有去德國，卻跟隨德方派來的技術顧問學習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那臺隨廠長和車間主任一起回來的用美元交換的價值昂貴的數控機牀，也一直由父親操控。
與德國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父親特別快樂。他告訴我，那些德國人都叫他old nine，說這話時，父親滿臉是笑。父親問我old nine是什麼意思？那個時候我剛讀國中，學了一點點英語。想了一會兒突然恍然大悟：父親的名字中間是個九字，單位熟悉的同事都叫他老九，那些德國人不知怎麼知道了，就譯成英文稱呼父親。他們爲什麼不用德文呢，大概是覺得英文比較通用，父親可以聽得懂吧？可是如果他們當時知道父親讀書的時候學的是俄文，英文字母一個都不認得，又會作何感想呢？想想也是個挺有趣的事。
一提到工人這個羣體，就有人會認爲他們素質不高，原因之一是他們說話的嗓門都特別大。父親工作的車間我只去過一次，但這一次就足以讓我理解工人說話的腔調爲什麼高了。因爲在那樣機器轟鳴嘈雜的環境裏，用正常的聲調發音，你只能看到對方的嘴動，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爲了讓對方聽清，工人師傅們往往需要提高嗓門，甚至把嘴湊近對方的耳朵。久而久之，他們在生活中說話，一個個也是高腔大嗓的，但這絕對與素質無關。
那一次去車間找父親，還讓我深刻理解了父親爲姐姐作出的決定。在人生的道路上，父親沒有爲我作出選擇，埋怨也好，心痛也罷，都早已成爲過去。但父親在這個問題上卻爲姐姐作出了堅定的選擇。姐姐中學畢業時成績很一般，中專、重點高中都沒有希望，在所有人看來，姐姐當時最好的選擇就是報考技校，然後分配進入效益相當不錯的`父親工作的單位。
那時和姐姐成績差不多的孩子基本都報考了技校，因爲考不上重點高中就等於升學無望，就等於在家待業，這個道理父親應該清楚。可是在姐姐填報志願的時候，父親沒有任何商量餘地，讓姐姐把所有的志願都填上了高中。父親說：“我當了一輩子工人，我不能讓孩子當一輩子工人。”父親這句話的分量，我直到去過父親的車間後纔有了刻骨的理解。姐姐後來進入一所三流高中學習，又經過兩年的補習，終於不負父親重望考進了師專，最終成爲了一名中學物理老師。我參加工作的那年，姐姐剛好考上大學，我去學校看姐姐的時候，和她開玩笑說：“現在可是我掙錢供你上學啊！”父親的一句話改變了姐姐的命運，父親的一言不發也改變了我的命運，同樣的一個父親，不同的兩個結果，這就是我的宿命吧！
父親是個愛好廣泛的人，年輕時足球、下棋是他的最愛，老了之後開始癡迷養花。家裏的陽臺裏外到處都是父親的花，鬱鬱蔥蔥，爭芳鬥豔。父親還是一個接受新鮮事物特別快的人，以前的什麼文曲星、榨汁機、全自動洗衣機，現在的什麼麪包機、陶瓷刀、聚能竈，父親總是在別人聽還沒聽說過的時候，就付諸實踐了。
都說父愛如山，那麼兒女對父親的愛呢？我覺得無法表達。網絡普及之後，有一次，我笑着對老虎說：“我現在最怕聽我爸說，爸又從哪哪看到了一個新鮮玩意兒。你給爸從網上看看。”這一看不要緊，時間、金錢全沒了。但是當我把父親執意給我的錢，再塞回父親衣兜時，心裏總會洋溢着幸福。父親的愛無以爲報，這應該是我目前最好的回報方式吧？
不知不覺中，父親已經是年近七十的老人了。除了左耳由於受多年嘈雜工作環境的影響失聰外，父親的身體狀況一切良好，未來的日子裏，唯願父親健康到永遠。
二、再見柴溝堡
再見柴溝堡是在十八年後的今天。十八年前我在這個小鎮的師範學校讀書，畢業後一別就再沒來過。車駛進小鎮時我渾然不覺，十八年間這小鎮變化太大，時間真的是一把刻刀，改變了一切的模樣。
第一站，郭璽燻肉店。在柴溝堡讀了三年書，我也沒買到過著名的郭璽燻肉。那時候的燻肉店還是間低矮的、黑乎乎的小平房，每天固定只煮一鍋肉。每當我從美夢中驚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衝進燻肉店時，得到的答覆永遠是賣完了。好在小鎮上賣燻肉的人家多，買不上郭璽的還可以買別人家的，味道都不錯，大概是水土的緣故。但是在柴溝堡待了三年，居然沒買到過一次郭璽燻肉，多少有點遺憾。後來終於有人從柴溝堡給我帶回了郭璽燻肉，帶着極大的期盼嚐了嚐，和別人家的沒啥兩樣，沒覺得多好吃，心裏也就再沒了遺憾。嘿嘿。今天再看郭璽燻肉店。呵，好高的二層樓。一樓是寬闊的大廳，大廳很深，裏面是加工點，顧客可以看到燻肉的製作過程，N口大鍋在一起工作，把肉源源不斷地煮出來。店大欺客，賣肉的大姐很兇，臉拉得老長，一副愛買不買，不買走人的態度，於是匆匆挑了一些瘦點的肉，買上離開。心想，要是我現在在柴溝堡讀書，還會愁買不上郭璽燻肉？這算不算是時代的進步呢？
第二站，柴溝堡師範。當年的師範現在是柴溝堡二中。門前貼着紅紅的光榮榜。放假時間，校園裏很安靜，校門大開，我目不斜視，大跨步進入校園。進去之後我開始在校園裏轉圈圈，昔日的女生宿舍沒有了，男生宿舍沒有了，一排排的平房教室沒有了。除了實驗樓和報告廳，其餘的建築都是我離校後建的。
看着拔地而起的教學樓，宿舍樓，心裏有一點點堵。原本校園是被綠樹環繞的，現在只剩下了水泥鋼筋。向校園深處走，很突然地發現了兩排當年的老房子，保留着原貌卻已破舊不堪。這兩排房子當年應該是老師們的宿舍和我們刻苦練習過的琴房。現在呢？一隻小狗突然狂吠起來，只顧着看景了，忽略了景前的小狗。還好小狗是被拴着的，看它那張牙舞爪的架式顯然是想把我放倒。我呲着牙也衝它汪汪幾聲，它囂張的氣焰才略有收斂。主人出來了，問我：“幹什麼？”我答：“看看。”嗯，什麼也不幹，就是想看看。僅存的這兩排平房現在也已經與學校無關，成了一牆之隔福隆超市的主食廚房。不是我不明白，實在是這世界變化快。在校園的北側邊緣，我發現了兩棵足夠三人合抱的大樹。這兩棵樹應該是當年禮堂前的那兩棵，軍訓時，我們曾在樹下集合。碩果僅存的兩棵大樹啊，其他的呢？被砍了？被移了？滿校園的大樹啊不知所蹤了。從校園出來，過馬路去看當年陪我度過無數飯後時光的操場。走過去，沒有，走過來，還沒有。問一個路邊的大媽，大媽指着我身後簇新的樓房說：“去年就拆掉了，蓋樓房了。”有點想哭，沒出息，下一站，火車站。
第三站，火車站。走累了，想着去看看當年來來去去了N次的火車站，稍帶休息一下。到了以後發現火車站也翻新了，而且門口也設了安檢。看看左手的燻肉，右手的烤雞，向裏面張望了一下，放棄了通過安檢進入候車大廳的想法。此時的候車大廳滿滿的都是人，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零落和冷清。
買一個期盼已久的燻肉煎餅，坐在一家賣冷飲的小店裏慢慢享用，味道真是好極了。從小店出來，走在柴溝堡熟悉而陌生的街道上，天下起了小雨。冒雨去看與學校一牆之隔的司令部，當年的多少日子都是隨着司令部的號聲起起落落啊！與學校操場一樣，司令部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我記不清名字的單位。只有路邊那一對威武雄壯的石獅子和那兩排高大挺拔的白楊樹，證明着司令部的曾經存在。雨越下越大，躲進路邊的建行等車，建行很安靜，我也很安靜。
三、撿豆子
幫爸爸撿完最後一堆豆子後，我長吁了一口氣。某一天，爸爸從菜市場買回十斤豆子。我從來沒見過品種如此豐富的豆子。大豆、黃豆、綠豆、紅小豆、黑豆、芸豆，凡是你能想到的豆子，這裏面都有。除此之外，豆子裏還夾雜着玉米粒、瓜子、柴草棍、小土塊以及一些面目全非的爛豆子。“豆子五毛錢一斤，是真便宜，夠吃一年了。”爸爸得意地說，“他還有大概一百斤，我打算把它包圓了。”“千萬別。”我趕緊制止爸爸，爸媽的眼神都撿不了豆子，這要是包圓了那一百斤豆子，我的工程就大了去了。
上國小的時候，經常會在某一天中午放學的時候被老師通知，下午每個同學帶兩個盆子撿豆子。於是班裏一片歡呼雀躍，撿豆子顯然比上課有趣多了。所以，給爸爸一點一點撿豆子，雖然瑣碎，倒也勾起了我童年的美好回憶。
今天，十斤的豆子終於見了底，大功眼看就要告成。爸爸坐在我旁邊一邊看我撿豆子一邊和我聊天，父女倆好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說話了。爸爸說起張家口的空氣質量情況，PM2.5只有七十多，是全河北省最好的。
“張家口空氣質量好是因爲重工業少吧？”我問爸爸。
“不是。”爸爸說，“主要是地理位置。張家口東西兩面靠山，南北是一條大通道，什麼東西都留不住，風一吹啥都沒了。承德那麼好的地方爲啥就不行呢？”我搖頭表示不知道。爸爸接着說，“中國有兩個城市最有意思，一個是重慶，整個城市建在山頭上，一個是承德，四面環山，整個城市就在山窩裏，啥也出不去。還有北京，選址的時候有講究，三面環山，像一把太師椅，可是和承德一樣，有啥都跑不出去。”
好久沒有聽爸爸給我講這麼多東西了，小時候特別崇拜爸爸，總是奇怪爸爸一個普通工人，腦袋裏怎麼會裝那麼多東西。上到天文，下到地理，還有什麼《三國》《水滸》數學難題，好像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剛上班時，我讀成人大學聯考學的三角函數，還有函數大專學的高數，都是爸爸給我講通的。再以後，隨着年齡的增長，我的腦袋裏少了很多爲什麼，和爸爸的交流少了很多，對爸爸的崇拜也淡了很多。今天，這紛繁複雜的豆子幫我找回了對爸爸的強烈崇拜。我的爸爸是最棒的！
四、給媽媽的一封信
想一想，還是決定偷一下懶，不發《我的媽媽》第一稿了。兒子今天期末考試，昨天老師把兒子這個學期在學校用的大作文本發回來了，在這個本上，我看到了兒子給我寫的一封信。
親愛的媽媽：
您好啊！
哦，親愛的媽媽，您去沽源縣黃蓋淖國小支教，吃得好嗎？在那裏冷嗎？心情好嗎？工作順利嗎？
我多想您啊！雖然您離開我和爸爸只有短短七天，可我覺得像七年一樣長啊！啊，媽媽，我有好多心裏話想在信裏講啊！
媽媽，我就給您講講在學校學習和在家的事吧！
先說學校的事吧？我在學校可愉快了！但是有一件事讓我很煩惱，那就是前幾天數學過關考試一個是九十二，一個是八十七。唉，最後我只好向班裏一個總考一百分的同學請教。後來，又一次考試，哈哈，我考了一百分，那個總考一百分的同學，卻成了九十幾分。然後我這幾次數學的《三好練習》也有進步。語文就有一些小粗心，就是考詞時拼錯了，不過，我一定能改過來的。
再說說生活方面就更好了。我每天早晨都能好好吃早飯，不再用大人催我了。自己心裏也想：天天吃好早飯，上好每一節課。我在家更能幫爸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拿碗筷、掃地、墩地等等。
媽媽，在您不在的日子裏，我一定好好學習，照顧好自己和爸爸。今天就寫到這吧，我要睡了，下次再給您寫信。
祝媽媽工作順利，心情愉快！
想您的寶貝：晨晨
五、一輩子陪我走
黃家駒離開以後，我只買過Beyond三人組的一張專輯，其中最喜歡的一首歌就是《一輩子陪我走》。
今天同學來我家做客，他們走得遲了，我就睡得晚了，打亂了我每天九點半入睡的生物鐘，睡不着了。睡不着的時候，靜靜的聽歌是一種享受。整個人、整顆心都沉浸在音樂裏，物我兩忘。
同學是帶着大號烤箱和N多食材來我家的。在沽源打電話時，她就說要給我做披薩吃。今天除了披薩的原料，她還帶了蛋撻、蛋糕的原料。一個晚上，我們烤了吃，吃了烤。吃到最後一個披薩時，我纔在老虎的提醒下，想起給美味的披薩照張相，可惜這個披薩，因爲我們幾個聊得熱鬧，沒有精心照料，賣相明顯沒有前兩個披薩好。
同學說起讀國中時，聚在我家吹着暖風一起看煤機廠電視臺的《煙雨濛濛》的事。我使勁回憶，終於想起我家那臺綠色的類似今天的空調扇那樣的暖風機。那可是二十幾年前，我爸從一個走街串巷的南方人手裏，花一百塊錢買來的。那個時候一百塊錢多值錢啊！那個時候誰見過暖風機啊！那個時候誰敢從上門推銷的人手裏買東西啊！因爲這事，我媽好幾天沒給我爸好臉。
古龍說，“我喜歡朋友，也希望能有妻子。可是，假如在這兩者之間我只能選擇一樣，我寧可選擇朋友。”關於朋友，我沒有古龍那麼高的境界，我希望能有一個愛人，再有三五個朋友，一輩子陪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