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生豪的沉默散文隨筆

“淵默如處子,輕易不肯發一言”。“之江詩社”的社長夏承燾老師這樣評價自己的學生——朱生豪。每每提及,夏老先生總是微笑的稱其有着靜若處子之表,動若脫兔之靈。

朱生豪的沉默散文隨筆

他是翻譯莎士比亞作品的大家,所描繪的每個人物,皆是由靜生動,由動生情,由情定念,由念概體。字字生輝,語語瀟灑,大氣磅礴,妙語連珠。這樣的文字養育一代又一代人空虛的精神,猶如驚濤拍岸,驚醒了沉淪迷茫的心靈。倘若是看過朱生豪的文章,大概會覺他應該是一位驚才風逸、容止可觀的男子。只是……

只是看了朱生豪的照片才發現,想象中的他和現實相差甚遠。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竹清鬆瘦的少年。炯炯有神的雙眼,蒼白的皮膚,瘦弱的身體,柔若無骨,弱不禁風,淡薄的身骨與驚天泣地的文筆簡直是大相徑庭。只是不能遮掩的,是雖然體弱卻從來都散發着無人可比的光輝,一絲淡雅,一絲悵然的光輝。

認識朱生豪的人都認爲,朱生豪的文字是一團照亮前途的火焰,與之交往,便能看的清前方的光明。可是,朱生豪是個相當安靜的人,安靜的讓人有些難以接受,與其戀愛十年的妻子宋清如曾回憶說:“一年也難得聽得到他說十句話”。

朱生豪到底安靜到什麼樣的程度,怕是沒有人能比得上的。去朋友家做客,能夠做到來不言辭不語,和愛人談情說愛,能夠不動聲不變色,連他自己都說:“一年之中,整天不說一句話的`日子有一百多天,說話不到十句的有二百多天,其餘日子說得最多的也不到三十句。”

有人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象如此生活,大概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人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孤獨才讓其如此的寡言少語,亦不懂他的內心受過何等的苦痛寂寞,只是不語的滋味真的十分的悽楚,沒有交流,沒有歡笑,單單是孤閉在自己的世界沉吟,怕是每分每秒,無不乾渴酸澀。

大概就是孤獨讓朱生豪變得安靜的。自稱“古怪的孤獨的孩子”的朱生豪,的確是小心翼翼的保護着自己內心的柔軟,像一個受到驚嚇的幼兒,慌張無措後,忘卻過往的煩憂,僅僅維護着心中那一寸無人能及的世界,安靜的面對紛擾,面對恐懼。他甚至對陌生人無話可說,即使對着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也是金口難開。他選擇用書信來表達心中的感情,表達自己心中的一瞬感動,一瞬動容,一瞬悲愴,一瞬歡騰。

但沉默寡言並不代表他笨口拙舌,朱生豪在給宋清如的一封信中說:“我所以拙於說話的原因,第一是因爲本來懶得說話,覺得什麼話都沒有意思,別人都那樣說,我可不高興說。第二,是因爲腦中的話只有些文句,說出來時要把它們翻成口語就費許多周章,有時簡直不可能。第三是我並不缺少sense of humour(幽默感),也許比別人要豐富得多,但缺少ready wit(急智),人家給我講某事的時候,有時猝然不知所答,只能應着唯唯,等到想到話,要說出來時,已經用不着說了。就是關於常識方面的也是如此。”還說:“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格外厭世的……我總想不出,人爲什麼要說那些毫無意義、毫無必要的‘你好’、‘忙不’、‘放假了沒有’、‘幾時來拜訪’、‘不敢當’、‘請過來玩玩’一類的話。”

如此看來,朱生豪的孤獨最大的源頭就是世俗的繁瑣,他厭惡無用的世俗,不善表面強硬的僞裝。不過,與其說是厭惡,倒不如說是懶的關切,他懶得講那些無關緊要的客套,懶得搭理那些無用閒事的世俗,懶得將內心的美好展露與口,於是便順理成章的懶得說一句一字。

不過,說到這個懶字,卻想到朱生豪另一個讓人捧腹的事情,便是他的兩個“勉強”文憑,沒人會想到,如此優秀的文學大家,會將結業這樣普通的事情弄到勉強的地步。朱生豪的成績一向很好,第一名的頭銜似乎成了他的代名詞,只是無論是中學畢業還是大學畢業,他卻該是讓學校最爲頭疼的學生。

學校畢業有個很基本的前提,便是要體育及格,但對於本就文弱的朱生豪來說,這是件最使他爲難的事兒了。平日只是微微小跑,便能瞬間累出細汗。他自稱不善運動,實則卻是懶得運動。想象朱生豪鍛鍊的情景,或是波光粼粼的錢塘江邊,或是鬱鬱蔥蔥的秦王山側,一個瘦弱的才子正在氣喘吁吁的奔跑,一眼望去憐人的美景,心中頓時升起各種美言溢詞,靜了身,忘了情,癡癡望着天際,環抱朝霞,迎面扶風……他大概是無法運動了,心中的美麗文字瘋狂的流竄,無論是驚濤還是駭浪,怕是無法遏制朱生豪這樣的“懶人”才子了。

只是這樣的“懶人”才子連生命都懶得長活,年僅32歲的朱生豪,在妻子宋清如的哭泣聲中去世。案頭厚厚的莎士比亞全集靜靜的擺在那裏,即使世界書局稱其“原著光芒萬丈,譯文優美流利”,他卻再也聽不到這樣的讚揚。或許真的是天妒英才,也或許朱生豪“懶”得聽那些虛浮的誇獎,一個文學巨匠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誠然,翻譯作品總不會毫無紕漏,朱生豪譯莎劇亦不會例外。他曾經說過“謬誤之處,自知不免”,而且“鄉居僻陋,既無參考之書籍,又鮮質疑之師友”造成的。但直到如今,朱生豪所譯的莎劇全集依舊是最經典最完善之作,朱生豪在他血氣方剛時選擇了莎士比亞,是莎翁的運氣,亦是中國讀者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