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省城往縣城走的時候，天空裏凝結着鉛色的雲，沉重而憂鬱。等班車出了城，便發現絲絲粒粒下着細雪。到三角城的時候，雪已經下過一寸厚。白白的雪蓋在隴原大地上，光禿禿的山巒穿上潔白衣裳。車子行走在大山之間，宛如人行走在千樹萬樹梨花當中。
到縣城已經是中午了。急急忙忙趕到醫院，父親已經把當天的吊針打完了，正從樓門口走出來。他說，你上去吧，你叔父在房間裏。他想在院子裏稍微轉轉，牀上躺了一個上午，渾身不舒服。看着他輕飄飄的瘦弱的樣子，心裏一陣悲涼，便轉身上了樓。
父親是三天前查出有腦梗的。之前兩個多月他總是喊頭疼，先認爲是感冒，我堅持認爲不是感冒。動員了多少遍，終於到縣醫院做了CT，才發現他有陳舊性腦梗。至於這陳舊到何時，父親不知道，我不清楚，醫生也說不清楚。從來不喜歡到醫院來的父親，這次只好住下來。但堅持住在縣城，不到省城，住完就回家去。如此以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住院，表弟和親友幫襯着照顧。
吃過飯之後，他和叔父堅持要去看一下大姑。大姑正在領着孫子在縣城上學。一間房子是租下的，裏面又黑又小。他們姐弟仨坐下來聊天的時候，我才感覺一顆心安穩下來。儘管是在縣城租的一間房子裏面，但圍在一起的那種感覺，頗有些在老家團聚的意思。我不想過多地打擾他們姐弟的親情傾訴和其樂融融，便悄悄地走了出來。
屋子的後面就是城中山。從一個小山坡爬上去，便直接到達山頂。這座山修葺一新，新添一座宋堡，比前幾年氣勢更加宏偉。站在山上往下望，縣城像一個溫馨的村莊，靜靜地躺在兩河交匯之處。安靜、誠實、不驕、不奢。城中山並沒有多少人，一個人安靜地走在這裏，走過一座座樓臺廟宇，想着這兩年所遇到的一切，包括這次父親生病住院，讓人感覺苦難的高密度出現。如果這些是一場考試的話，那麼考試的時間有些長，種類有些多。但山是安靜的，廟宇是安靜的，神佛用慈善的目光注視着人間的一切，撫慰着每一個受到創傷的'心靈。苦海無邊，人生逃不脫多少宿命，惟有心靈的寧靜，平靜而淡定地面對發生的一切，也許纔是唯一的出路。
晚飯後陪父親在院子外轉了一圈，送他回到病房以後，我又到山腳下走了一趟。小城的夜晚雖說有些燈光，但要安靜很多。晚上的城中山更爲寧靜。天空裏閃着耀眼而清晰的星星。耳邊刮過涼爽的風。走在這樣的山路上，讓人想起青春，想起那年會考，想起許久以前的事情。轉瞬間快三十年了，歲月是一把刷子，瞬間將黑髮變作白頭，蒼老驀然之間來臨。還能珍惜什麼？曾經擁有的記憶，現在擁有的珍惜，還能擁有的期盼。一切都是珍貴的，珍貴的東西又往往是最易失去的。願時光能緩，願故人不散，且行且珍惜。
因爲單位最近特別忙，只好第二天返回，留下父親一個人住院治療。經過許多，我的心已經可以堅強到堅硬。但當經過那些山巒的時候，看着層層梯田在春天逐級醒來，才明白那些田地父親和母親再也不會勞作了。想再過多少年，空寂的田園，牽絆沒有了，家也就不再了，該是何種的悲涼。再回頭看看那些村莊，故園一切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