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鋪,三萬里路抒情散文

【導讀】我不曾細算過已經走過多長的路,我也不能預估這一生還可以走多遠的路,我的路還在前方延伸着。當我站在東北黑土地上,吟“北國的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詩詞;當我走在西遞老街上探古尋幽.......

三十里鋪,三萬里路抒情散文

三十里鋪,她靜靜地臥在我的心底,這是她一直保持着的她認爲最爲舒服的姿態。她是遠天的一顆星,星光不是很閃亮,她的微光只是爲了顯現她的存在,而不奢求你的注目。她原也只是一個走在初春的少女,安分地守在家裏,從來不會倚在門框上挑逗你誘引你的好奇。她僅是一個在池邊洗汰的村姑,樸素的衣服,純淨的面容,善良的本性,靦腆的微笑,她不似是在等你的迴轉,與她做半日的溫存訴語,不似是盼你改轍你內心的轉變,不似是希望你去牽她的手,帶着她遷移。她對你沒有任何的要求,沒有任何的期許,沒有任何的報怨,她是我的家鄉,三十里鋪呵。

那一年,我揹着行囊,絕無顧盼地從她的身邊經過,殺絕了所有念顧的念頭,我是那樣的興奮與從容,我沒有顧望她臉上的表情,因而不確定她是不是會流下送別的淚水,我沒有爲自己準備特別餞行的儀式,沒有給她一個與之話別的機會,晨光初露的早晨,山風輕掃我額頭上男兒的堅毅,披着一身鄉土氣息,我便出發了。我帶着幼鳥初飛的快活心情,愉快地揚展自己的翅翼,奮力地一躍沖天,從她的眼前掠過,只留下一個黯淡虛翳的身影,投影在她的眉眼間,她的目光裏應該存有別離的情緒,可是,沒有喚起我回眸的同情。我只顧着向着更高更遠的地方飛去,沒有在她的頭頂盤旋三週。這一飛,就是十多年,再沒有回到她的.身邊,靜靜地與她對視。故鄉,三十里鋪,你應該怪罪我的冷漠,怪罪我的貪奢,遷怒我的嬗變,遷怒我的忘情。然而,我至今沒有聽到你一聲的嘆息,你還在遠方,還在村頭的老槐樹下低着頭織你的衣服嗎?

每一孩子,在他羽翼豐滿的時候,他都會有掙脫母親懷抱的慾望,都會有飛的奇想,當他翱翔於藍天,領略到世界的博遠與精彩,他的心不再會安守一隅,母親不會捆綁孩子的手腳,不會讓他留下來陪伴自己的殘年,母親看你飛到遠天化作一星的黑點,她會欣喜地笑,欣慰地哭。三十里鋪,當你看到我的身影在遠天忽上忽下自由的壯飛時,你會怎樣?你會舉起手臂,示意我向更遠的地方飛,去吧去吧,不要回頭。

老家的村莊四周環山,並不是羣山連綿,山裏山外只隔着一道山樑。山不算太高,坡也不急陡,我爬上山頂,便可以看着江南水韻裏魚米之鄉的風情,平坦的田野,星羅布的池塘與水庫,低矮的村舍掩映在林蔭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走在田壠間,靜靜地過着他們的日子。曾經年幼無知的我,眼裏的世界也只有這樣大,內容也僅有這麼多,我以爲我未來的世界也不過如此,我只會沿襲祖宗遺留下來的生活方式,過一陳不變的鄉間生活。

小時候日子過得很苦,一條忠實的看家狗跟在我的身旁,趕鴨放牛,餵雞餵豬,站在水田裏插秧苗,揮着鐮刀下地割水稻,提着竹籃上山打豬菜,在打穀場上嫺熟地翻跟頭,在山坡草地上骨碌碌地打幾個滾,有餘興時就在沙石裏找雨花石。與童年的玩伴們玩火柴皮,滾鐵環,潛到水裏抓魚摸蝦,躺在門板上數天上的星星,偶然還有到鄰家的瓜地裏偷瓜的惡劣行徑。我童年的生活也僅此而已,快樂與自由已經讓我格外的滿足,也許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更大的快樂更大的自由。我以爲我長大後會擔上父母的扁擔,捲起褲管,成爲村夫的繼承人,因此,我需要在我的童年時享盡不擔負重的快樂。我也曾站在山頂之上,向遠處望,聽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條江,名叫長江,江裏有兇惡的江豬,有千年行惡的鬼怪,我費好大勁才辨識那若有似無的細微的白線,那大概就是流傳於大人口中的長江吧。

忙碌的村民在寒冬臘月時才無所事事,只有在過年的時候,大家纔算是真正懂得享受生活,爲自己的吃穿用心張羅,換上乾淨衣服隨生產隊裏的拖拉機去山外三十里鋪趕集,置備年貨。三十里鋪,大概有三十里的路,我的小腳丫子怎麼能走過去看個究竟呢?聽哥哥眉飛色舞又手舞足蹈邊說邊比劃三十里鋪有趣的見聞。哥哥說那裏人有那麼多,沿街賣各種茶食的小店有那麼多,街面上賣菜賣雜貨的攤子有那麼多,還有一座兩層樓的大戲院有那麼高……哥哥嘴裏的“那麼”又到底是多少呢?三十里鋪令我心馳神往,可是,我的母親去三十里鋪總不帶上我,我每回都被安排與我家的狗狗一起守家。

我再長大一些,這一年臨近春節,仁慈的母親終於讓哥哥帶上我隨村上人一起去三十里鋪趕集,順便去澡堂子裏洗一把澡過年。拖拉機的車廂上密密地站滿了人,我擠在大人們的腿縫間,耳裏聽到的是“嗒嗒嗒”的拖拉機聲和一車箱的男女老少歡快的笑聲,我幾乎看不清拖拉機是朝着什麼方向行馳。我沒有見過什麼世面,見到生人我會膽怯緊張,還會臉紅,第一次出那麼遠的門。哪裏會有人注意到我,誰都不會想到我有多開心,我心裏象揣了一隻小兔子一樣,不住地亂跳亂蹦。

到了三十里鋪,果然如哥哥所說,這裏沸反盈天,摩肩擊轂,人聲嘈雜,秩序混亂。所見到的都是粗黑而善良的陌生面孔,放下農活的山裏人和山外的人都聚集到這裏。我的手緊拉着哥哥的手,在人縫中鑽行,萬一走丟,我一定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回家。第一次看到三十里鋪,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人,第一次看到從未見過的繁華。

在浴室的更衣間裏,哥哥麻利裏脫去衣服就不見了蹤影,而我還在笨拙地解着衣釦。我從沒有去過澡堂,不知道浴池在那裏,又是什麼樣子,面嫩羞怯的我又不敢向生人打聽。心裏委屈,眼裏淚水汪汪。我想找到一點水將頭髮打溼就算是洗過澡了,這樣不至招人笑話。好在遇到一個同村的男人,怯怯地尾隨在他的身後,纔算沒有活醜一回。

在我剛學會側騎自行車時,一次村上分給每戶一筐魚,母親讓我騎車去三十里鋪賣。我又一次無比的慌張。這個任務對我來說特別的艱鉅艱難,我估計自己的能力有所不及。我實在想不出母親怎麼會將如此重大的任務大膽地交給我的,讓我去三十里鋪賣魚,她就不怕我走丟了嗎?我對母親說我不識杆稱,我說我不會與人討價還價,怎麼賣呢?我想找出種種理由來推託,母親說不要緊,將魚分成堆,論堆賣就可以,買多少錢都行,能把魚賣出去就好了,母親囑託村上的大嬸關照我。那是我第一次在沒有家人在側的情況下的三十里鋪之行,並且完成了自己認爲沒有把握做好的事情。母親後來誇說,“我兒真能幹。”過去多年,我才明白母親的用心,象我那樣膽怯的性格不經過鍛鍊,將來怎麼能立身處世呢?

我怎麼可能想到,我一步步地走着,盡然走出了大山,走出三十里鋪,從一個拖着鼻涕瘦筋筋的娃娃,糊里糊塗地就融入大城市的生活,坐在窗明几淨的辦公室裏從事工作,並在今天創立自己事業的小王國。眼界放寬,夢想帶我越飛越高,三十里鋪在我的眼裏越來越渺小,她的那種所謂的繁華再沒有聲色。可我無法否認,她在我的心裏扎着根,只佔據着一丁點的地方,撐開微小的一塊蔭,枝條上長着不捨的思念,結着含有鄉情味道的果實。

我不曾細算過已經走過多長的路,我也不能預估這一生還可以走多遠的路,我的路還在前方延伸着。當我站在東北黑土地上,吟“北國的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詩詞;當我走在西遞老街上探古尋幽;當我醉在廣東萬畝芭蕉林裏,聽雨打芭蕉的妙音;當我立在黃山之巔,看腳下雲捲雲舒奇妙;當我坐在連島大堤石塊上,靜靜地與海相望,看海天一色的壯美;當我慢步在上海外灘,走在寬闊的浦東大道上,仰望東方明珠塔;當我踏進華西村,眼見新農村日新月異的發展速度;當我順江而下,直抵九江,坐在石鐘山,鑽進龍宮洞裏,聽驚濤拍岸,山似鐘鳴;當我行走至武當山下,想象劍出鞘瞬間發出的冷光;當我爬上紫金山之巔,看天低吳楚,虎踞龍盤聖境;當我登臨天安門城樓,手觸長城灰磚,感受君臨天下的豪情……三十里鋪一直遠遠地站在我的身後,看我精彩的人生。

我只不過是小山村裏走出來的孩子,曾經只知道在山外有三十里鋪這麼個名氣響噹噹的地方。誰曾想到,我從三十里鋪這個起點出發,一口氣跑了三萬里路,三十萬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