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樹點燈散文

  1、柿子樹點燈

柿子樹點燈散文

三棵柿子樹站在院子裏,眼瞅着綠樹上點起的黃色柿子燈壓彎了樹枝,照應着小院裏的蔬菜和石子路。樹下,奶奶掀開頭巾,露出全白的頭髮,她一手拿着竹篩,一手撿着落在地上的柿子,她捏一捏,又看一眼,硬柿子着地的一面鑲滿了小石子。母親在樹的不遠處收白菜,她正擡起頭,用一隻手遮着眼睛往樹頂上看,樹頂上站着幾隻鳥,比燕子大,比喜鵲小,有太陽晃着,只能看個輪廓。父親說,他也沒見過,奶奶也挪開步子,站到樹的遠處,邊往上看,邊問,在哪兒呢?奶奶更加看不清楚,卻聽見了鳥的叫聲,她把柿子在窗臺上擺了一溜兒,喘着氣說,沒聽見過這種鳥叫聲。

那是一家子鳥,每天早早地就來,站在樹上,總是叫個不停,把家裏三個老人的一天叫醒,兩間屋子的窗簾依次拉開。鳥在樹上跳舞,母親生火,父親澆菜,奶奶坐在柿子樹下仰頭看,孩子們該回來了吧?奶奶問。父親在嘩嘩的水聲裏沒有答話。奶奶自己回答,柿子熟了,他們得回來吃柿子。

鳥開始在低一點樹枝間來回跳躍,終於看清它們的樣子,紅嘴,白額,像是頂了一片雪。它們看看這個柿子,又看看那個柿子,挨個啄幾下,好像在檢查,在猜測,哪個柿子會先熟呢。

母親在飯香裏喊道,開飯了!奶奶把又一篩柿子擺到窗臺上,扶着牆壁往門口走。剛被澆過的蔬菜閃着金光,鮮亮鮮亮。一隻鳥撲楞着翅膀落在蔬菜旁邊的地上,在幹糙處磨蹭它嘗過柿子的紅嘴。

一家人圍着矮桌吃飯,玉米秸子燒火架上大鍋熬出來的玉米粥,奶奶一輩子只愛這一種美食,怎麼都吃不夠。

電話鈴響了,父親去接電話,兩個女人都放下筷子,張着嘴靜靜地聽。父親掛了電話,孩子們回來?奶奶問,父親扒一大口玉米粥,帶着黃色粥粒的嘴脣不住嚼動,是催電話費的。

有兩隻鳥已經飛到院牆上方的'電線上,剩下的幾隻樹上樹下地站着,就是不肯走。

直到柿子熟透,我們才終於回來,上午回來,下午就要走,大桌子搬到柿子樹下,一家人在樹下歡歡喜喜地吃飯,鳥們在高處看着,也歡天喜地。我們爭相拿着手機拍,到底是什麼鳥,誰也不知道。飯後,摘幾個柿子帶走。剩下的一桌子飯菜能讓三個老人吃很多天,那一樹一樹的柿子怎麼辦?母親說摘了吧,可是摘完了誰吃,送給別人家?別人家裏也不稀罕。那就留給鳥們吃吧。

那一家子鳥每天長到樹上一樣,天不亮就來,天黑了還不走。天氣已經很冷的夜裏,柿子掛不住枝直往下掉,清晨,迎着微明的天色往樹下看,好像落了一地星星。奶奶看着父母親摘冬瓜,冬瓜太大了,父母親把它們一個個擡到屋子裏,每天切上一片,好多天也吃不完一個。柿子從樹上忽然就“啪”掉下一個,在地上摔得稀爛。那一家子鳥不見了蹤影,已經南飛了吧。一羣麻雀落下來,站在黃柿漿的旁邊啄起來。

一直到過年的時候,我們纔回來,柿子樹上蓋了雪,奶奶指給我們和我們的孩子看,那柿子樹頂上還留着兩顆柿子,奶奶眼睛花,天天盯着看才發現的。遠遠看去,像是遮了白紗的一雙黃色的眼睛。

  2、竹杈上的鳥窩

父親喜愛竹子,雖然是北方氣候,卻沒能擋住他種植竹子的雄心。原本就那麼幾株,依牆而立,裝飾着窗子,結果,第二年,它就茂盛起來,逐漸成林,就連門檻下邊都冒出竹筍。這些竹子擋住了窗戶,還擋住了門,父親卻固執地說,那是“金豬拱門”,在門口的兩棵竹子上各題詩一首,青皮上留下白字。終就是礙事,母親在跟父親吵嚷了一陣之後,把門口的竹子都給砍掉。父親心疼,從此,立誓要保護他的竹林,任竹林把東屋遮得密不透風,任竹林招來無數蚊蟲,他都不允許任何人碰。

春天,燕子剛剛回來搭了窩,一羣鳥停在柿子樹上,三棵柿子樹鼎足而立,綠色的小柿子不時掉落。父母親正在種菜,奶奶坐在門檻上。聽見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是一大家子鳥,大小不一,音色各異,那麼一大羣。父親認出就是去年的那一家子鳥,而且還添了新成員,它們在等着柿子成熟嗎。

距離柿子成熟還有很長的時間,鳥們決定在小院裏安家。它們相中了那片竹林,竹葉連着竹葉,可擋風又可遮雨,竹林裏沒有人走近,是絕好的安身之所。

足有十四隻,父親說。十四隻鳥在竹林裏忙得不亦樂乎,銜草的銜草,銜樹枝的銜樹枝,樹裏樹外嘰嘰喳喳叫成一片。一家鳥造房子,誰都想參與意見,小鳥不管這些,樹上樹下地起起落落,花間草間亂蹦亂跳。父親每天都去看看鳥窩的進度,一方面又想,只造一個窩,怎麼能盛下那麼多鳥。反正鳥築窩築得高興。它們已經不怕父親,知道父親沒惡意,一味放心地低飛。

父親放張桌子在柿子樹下,蘸蘸筆墨,宣紙上生出一團黑字。樹上的鳥們小腦袋歪來歪去,好像怎麼都看不明白。父親給我們打電話,快回來吧,竹林住了一窩鳥,對,去年在柿子樹上飛了一個秋天的那種鳥。

我們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我從竹林邊路過,這裏已經完全安靜,母親們說,鳥們都睡了。

這家子鳥跟許多年前我們家一樣,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哪裏也不去,守着個小房子。一點也不像現在,六間大瓦房,三個人住。奶奶低聲說。

天還不亮,鳥們就開始亂叫一起,吵得我睡不成覺,我起來,把窗口的鳥轟走。鳥們似乎沒受過這樣的待遇,跳到樹枝上,不服氣似地大叫。

第二天父親站在竹林下轟鳥,他像是哄小孩一樣說,你們叫啥呀,我兒子兒媳婦還有小孫子都在睡覺呢。

小孩子喜歡鳥,在院子裏來來回回地追。父親慣着他的小孫子,在他哭鬧不止的時候,帶他去看竹子上的鳥窩,在三個樹杈之間架着,裏邊有幾隻小鳥,羽毛還沒長全,張着嘴發出稚嫩的叫聲。大鳥就在不遠處,叫得心焦。孩子樂了,哈哈地笑。

  3、空巢

沒有足夠的腳印壓治院子裏的小路,石頭縫裏總是冒出野草,隔一段時間,母親就得蹲下去清除一次。奶奶每天挪着小腳出來曬太陽,對着用大管子澆菜的父親喊,那幾棵花留着,讓我來澆。奶奶把碗裏的水喝上兩口,用喝剩下的水澆到花上,又去接一碗水,先嚐上一口,再澆其它的幾盆花。

我的孩子搖晃着竹子,他喊道,鳥,鳥……鳥們驚恐不安,在竹林上方盤旋。父親勸孩子快住手,兩歲的孩子哪裏就聽。嚷嚷着讓父親幫他捉鳥,他揮動着手臂,我是鳥,我要飛。

鳥們依舊吵鬧,在清晨,像是梳理不清的頭髮,亂糟糟。父親的竹林引來的這一家子鳥成爲煩惱,儘管,我們一再對父親說,沒關係,由它們去吧,但是眼瞅着他的小孫子在清晨因爲睡不好而哭鬧,父親就會跑到竹林前與鳥對話,他甚至伸起胳膊把它們轟走。

臨走前的最後一個早晨,小院格外清靜,沒有聽到鳥鳴,我有些不習慣。我站在竹林前,那一家子鳥一個也沒出來,真讓人不放心。過了好半天,父親走過去把竹葉扒開,他看一眼鳥窩,回過頭,有點不相信似地說,空了,一隻鳥也沒有。

前一天的傍晚,它們還在竹林裏飛進飛出,忙個不停。我還想,這鳥怎麼越發熱鬧起來了。沒成想,它們是在商量着搬家。它們是在我們睡覺的時候搬走的嗎?一家子鳥統一了意見,箇中比較,不管鳥孩子們是否願意,決定搬遷。它們看明白了這家子人並不歡迎它們,覺得原本安靜的竹林裏隱藏着危險。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搬離。鳥搬家不用搬傢俱,頂多回頭望一眼,心裏裝一點關於這裏的記憶,記憶不發聲,悄悄掖在羽毛護衛的心臟裏,在我們沒有絲毫察覺的時候,它們就搬走了。

它們去哪兒了,我問。空空的鳥巢掛在竹杈上,我走近看看,裏邊還有幾隻黑白相間長短不一的羽毛,竹林根部是斑斑駁駁的黑白鳥糞。

我的孩子依舊跑過去搖晃那棵竹子,這次,只晃出自己清脆的笑聲,他卻依舊大叫着,我是鳥,我要飛——

我們走了,三個老人站在大門口相送。

母親問,那家子鳥還回來嗎?

父親答:誰知道呢!

奶奶看着樹頂上的太陽,說,得回來,柿子熟了它們一準回來吃。

三棵柿子樹不時落下幾粒青色的小柿子,它們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