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髮的尷尬和梯田的輝煌寫景美文

進山,看樹林,看竹林,看如長繩舞動般七彎八拐的山路。路,通向陌生、也通往熟悉之處。沿途是幹欄式農舍,廣西有,湖南有,貴州也有,三省交界處更多,規格大略相同:高兩層,底層養牛,養家畜,樓上住人;瓦頂,木板爲壁,屋檐下架欄。

長髮的尷尬和梯田的輝煌寫景美文

同車的一對嘰呱不停,引人注目,老夫少妻,男人是老外,女的是南寧人。女人很開朗,告訴我們,她將出國定居,臨走前老公執意要遊桂林。問起,她老公是西班牙人。我隨口哼起“鬥牛士之歌”。老外欣喜,大呼“安得路西亞”,當即在頭的兩側豎一起食指充牛犄角,引發一片笑聲。

我們快到黃洛瑤寨,據說,這是上了吉斯尼紀錄的長髮村。去寨子要跨河,小河干涸,河牀坦露,現大片石塊,石塊被磨去棱角,腆着圓凸的一面曬太陽。河水隨意流淌,遇阻隔,就滲,滲出河灘上兩道溼痕。過鐵索橋,沿着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一上一下一下,在高低錯落的屋舍間穿行,看耕牛蜷伏一在樓底嚼草,看雄雞飛上草垛打鳴。一路行來,戰戰兢兢,時刻得留心腳下,免得踩到牛屎、豬糞。不時有癟嘴老太太上前推銷銀飾,做工極精巧,只是含銀量不可高估;也賣手袋,編織的圖案有些民族特色*。

我們被吆喝到一間大屋,邊看錶演邊喝茶。茶叫油茶,喝三碗;記得在雲南洱海的遊船上,有白族姑娘送上類似的茶,叫“三道茶”。臺上表演舞蹈,也是西南民族大致差不多的舞蹈。七八個姑娘青布纏頭,着水紅衫,銀飾周身,舞臺上一字排開,手擺擺,腳翩翩,似乎完成某種儀式。跳舞用的導具照例有扇子,有傘。跳過,鬧過,拿出保留節目:展示女子長髮。只見七八個年長的女同胞,多是嬸孃級別,紛紛解一開纏頭露出長髮,就當是晾曬蕎麥掛麪,烏絲飄飄,綠雲擾擾,最長的頭髮竟有210公分,怪不得上了吉尼斯。有人講解:紅瑤婦女十三歲開始蓄髮,一生中,只在十六歲時剪一次頭髮。上臺表演的瑤嬸們髮辮通常有三綹,一綹是一直留在頭上的直髮,一綹是成*人時剪下的髮辮,還有一綹是平時梳頭時掉下來的頭髮。

我想,將一生中的頭髮纖毫不遺地保留,是工程。“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細數數,一束頭髮或是一根發一絲都寄予“緣”或“愁”,這三綹發一絲摻和着孩提時、成年後、成婚後多少記憶。而三綹頭髮用青布“打包”、貯藏,更是工程。記憶之思越長久越具意義,這正如深藏於酒窖中的美酒,年代越久越濃郁……

此時,我生納悶,也生怪誕的想法:如果若干年前,“前”到女人“三寸金蓮”時代,讓女人紛紛解裹腳布,展示裹成糉子一般的小腳,算不算旅遊資源?如果某個民族有紋身的傳統,從頭“紋”到腳,讓紋身的哥兒們光腚展出,也算旅遊資源?再一想,又說服自己:旅遊嘛,有民俗特色*就行,何必吹一毛一求疵?只是,一瓶窖藏的美酒,屢次啓封開瓶,其味道,無論如何濃郁不起來。

身邊坐的西班牙男士卻看得過癮,手中的數碼相機拍個不停。不時叫好,他的南寧老婆並不捧場。或許,他以爲瑤嬸們晾發如同西班牙本土的鬥牛,有觀賞性*。正思索時,表演結束,我們被送出寨子,卻又尷尬。門口站兩排瑤家婦女,“包藏禍心”,輪番在男遊客屁一股上掐一把,據說是對哪位有意思,下手就重。我早有防備,自是“老虎屁一股摸不得”,更不容掐。西班牙男士卻被掐得哇哇大叫,捂着屁一股起跳,動作何等誇張。也好,也好,鬧劇總算結束,我們告別山寨。

又是盤旋公路,上山如燃盤香,從外圈繞到頂層中心;路窄,會車都困難。小河不見了,有小溪傍山流淌。卻見梯田,層層疊上去,如建寶塔。對面的山間,又現幹欄式的屋舍,這“幹欄”二字,依民俗學家林河的說法:從古音韻上考證,“幹”即“黔”,即“粳”,粳稻之“粳”;“欄”即房屋。“幹欄”,即種稻人的房屋,有別於帳篷、窯洞或北方民族的“口袋房”。怪不得屋檐下有木欄,欄,用來晾曬成把的稻穀。

我們下車,遊覽龍脊梯田,不斷地爬山,乾手淨腳地登山也累,卻見當地的山民挑着、揹着物品上山,比我們輕鬆。路邊有些攤點,賣雞蛋、玉米,更多的是賣乾貨:紅辣椒和羅漢果;也有旅遊產品。路邊小店裏有位青年女子伏案雕刻,手指上粘貼藥用膠布,她鑿刻一尊木雕,木棰穩重地落在鋼鑿上,很認真。遊客羣中不少老外,扛攝像一槍一,握數碼相機,淌汗如降雨、喘氣如排風,卻在不斷拍攝沿途風景。

山頂,有八面來風,更有八方景緻:目力所極,有山,少見尖峯翹石;有嶺,缺乏巍峨聳陡。多的是梯田,一片片,從高處俯視,如沙灘上的`河蚌,如弓如弧的田埂,是河蚌上的隱紋。雖是春深,秧苗剛剛插下,田土仍見泥色*,料想,一到金秋,蚌上花紋將泛七彩。梯田重重疊疊,因山勢而成壠成畝,有新月形,有蝶翼型,有螺鈿型,有瓜紋型,有游龍型,將埂基貯土的柔度發揮到極致。導遊介紹,梯田自元代開發,到今天有七百多年的歷史。七百多年,我們的先民爲營建這方家園會出多少汗水。黔民--粳民--種稻的民族,他們“篳路藍縷,以啓山林”。的墾殖精神,他們的農藝,成就了這一座座勞動偉力的金字塔。

西班牙男士登上山頂,襯衫溼一透,一抽一出一張又一張紙巾揩汗,揩過,紙巾成煮在鍋中的蠶繭。他要喘氣,要喝水,要坐下來享受清風,卻被南寧女子催促:“拍呀,你快拍呀!”他起看,身邊的“老中”、“老外”都爲眼下的氣象歎爲觀止,馬上端起“數碼”。

我在思索……

也許,人們歎服埃及的金字塔,但那是奴隸們爲法老王服役的遺址,建塔時誰會心甘情願?也許,人們要探訪南美方形的祭壇,築壇時,瑪雅人對蒼天的敬畏定是誠惶誠恐。眼前這如塔林般的梯田,開墾之初到現在,並不受“農業學大賽”、“血戰狼窩掌”之類口號的鼓動和要挾,而是先民們自一由的勞動意志的體現,所以成就輝煌。

“自一由”同“受制約”,“勞動”的概念不同,勞動成果也不同。

我們對事物的審美,則是自一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