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銀髮不了時
——任興乾——
朋友突然拿出兩隻玻璃杯，齊齊地擺在我面前，接着又從包裏掏出一瓶白酒舉到我眼前，衝我一笑，見我沒有任何反應，便自顧自地將兩隻杯子倒滿，酒氣頓時在房間瀰漫開來。
我平素喝不得酒，一小盅白酒都會嗆出眼淚，這一點周圍人都清楚。朋友也不說話，只是平靜地盯着我的眼睛，淡淡笑着。我知道自己的眼神顯露出了深深的膽怯和緊張。我看着酒杯，卻始終不敢去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朋友突然端起一個酒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隨即將空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一角。那麼大一杯酒一口就喝下去，簡直不可思議，那種威猛狂放的豪飲，驚的我目瞪口呆。朋友並不勸我，但我卻已無退路。我明白，他已經畫出了線，我不可能把自己放在線的那一邊。
我從高背椅中站起來，繞到班臺前面，衝朋友點點頭，緩緩擡手伸向桌子中間那隻孤零零的酒杯，心裏驀地升騰出一股豪氣，不論怎樣，作爲男人，我可不能被朋友輕看，更不能被一杯酒嚇倒。
我捉住杯身，也想跟朋友一樣豪邁地一口喝下，瀟灑地將杯子往桌角一磕，然後自豪地看向他。然而不知爲什麼，酒杯卻顯得那麼沉重，剛隨我的手升到半空，就迅疾地滑落下來，底上口下重重地砸在班臺上，滿滿一大杯酒完全地灑了出來，桌面上立即形成微縮的酒的海洋。
朋友沒有嘲笑我，也沒有說出一個字，只是端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平視着前方，臉上依舊是平和的、沒有冷暖的表情，彷彿置身事外，又如身處另一個世界。
我心裏倏地沉重起來，我把手舉到眼前仔細審視，彷彿要找出失手落杯的原因。手指靈巧如常，手腕迴轉自如，而我的心愈發沉悶。杯子橫躺在桌面上，並沒有摔碎，杯口依舊滴撒着酒水，濃重的酒氣如霧霾一般，使房間的空氣都有了厚度。
我沒有收拾桌面，也沒有理睬朋友，而是步履沉重地走出辦公室，我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道想做什麼，只是失魂落魄地邁着僵硬的腳步。當我走過門外的整衣鏡時，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沒想到這一眼居然讓我驚恐萬狀，幾乎崩潰。
鏡子裏的我滿頭白髮，眉毛、鬍鬚，甚至本來就稀疏短細的睫毛都如銀似雪。也許是因爲白髮白鬚的映襯，原本暗黑的膚色也變白了，臉上沒有多出一條皺紋，容顏並未老去，但須發卻垂垂耄耋。
我用手撫了一下臉頰，仔細端詳着鏡子裏的世界，彷彿在看一個怪物，又像是穿越時空，致意未來的自己。
正當我驚詫訝異之際，朋友突然在我肩頭重重拍了一把，我當即一個激靈，眼前驀地一亮。
窗外透進暖融融的陽光，我忽然意識到，一場無厘頭的夢被盛夏的晨風吹醒了，但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下來。我努力地回憶夢中的每一個細節，無言的朋友、灑落的酒水、衝喉欲出的豪氣、終究端不起的.酒杯、門外孤獨清冷的鏡子以及鏡子裏白髮蒼蒼的自己，這些都象徵着什麼？又預示着什麼？
我不知道這些元素將會構成怎樣一個怪誕的世界和陌生可怕的未來，但我隱隱約約感覺得到，我在現實世界裏也將同在怪異的夢境中一樣，放不下的太多，甚至根本不可能放下什麼。爲了堅守自己的內心、繼續自己的夢想，我將不惜犧牲自己的尊嚴，直到白頭霜須、睫毫染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