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角色優美散文

前些年,每放寒假在家裏匆匆過了除夕,我都會回老家住一段日子,並非老家有什麼令我上癮的場所,也非我能從中得到什麼狹隘的好處。小時候在這裏長大,血液裏滾動着難以割捨的緣分。這個潛移默化的習慣總讓我有回家情結,在紛擾喧囂的環境裏折騰久了,渴慕那一片寧靜的田園,冬日裏荒蕪的麥田,那閒來碎碎唸的叨擾,在一起平心靜氣地談家長裏短。

故事的角色優美散文

老人們僻靜慣了,有時談吐超然,令人嘖嘖。一些言簡意賅的句子透着哲思的光芒,而依然存留在他們靈魂深處的迷信,也是如今讓人着迷的傳奇。他們信命,既來之則安之,不必像城市人爲了沽名釣譽心力交瘁。他們守得半畝方塘、幾間瓦房,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規律,比誰都活得悠閒。

我憧憬這樣的生活,謂之養生。平息了心中的浮躁,看一切事物的角度都變得不同。門前那些虯枝錯節的老樹,牆外那片嘁嘁喳喳的雀鳴,藍得幾近透明的天空、純得溫暖的密雲——彷彿小時候聽姥姥講得故事的角色。

西院有一口年代久遠的老井,至今提上來的水甘洌清澈。年幼時姥爺提兩隻大木桶,而特意給我釘了一隻小木桶,每個水花濺溼的清晨黃昏,那場面回憶起讓我覺得溫馨。井臺上現在已經塵鏽斑駁,年久失修的井繩有不能承受之輕的危險,姥爺擔水的步伐開始搖晃,擔起扁擔的背亦難免塌下去,兒時的小木桶被擱置在雜物堆積的倉庫,怕早已蟲蛀。只是這水依然停在那個青苔分明的高度,離奇地逃出時間苦心經營的圈套。

東邊的牆垣緊鄰一所更古老的大屋——那裏先前住的是一位地主。雖然已經破敗,但當年顯赫的氣勢猶在。這座大屋從我懂事起就已經人去房空,它是我年少時最執意於探索的神祕地域。在姥姥數不清的睡前故事裏,有一則是關於這個地方的。也許姥姥也是聽她的姥姥講得吧,而姥姥的姥姥又是從哪裏聽來的呢?這大概又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

姥姥的故事雖然拙樸,卻頗具浪漫主義色彩,年幼的我總是硬撐着讓姥姥講一個再講一個,都不記得什麼時候睡着。那些簡樸而奇詭的故事豐富了單薄的童年。如今我的表弟表妹們已不再願聽姥姥的故事,下午的陽光懶懶照進門臺,姥姥一邊無限唏噓地感慨我的表弟表妹不親近她,有些難以掩飾的落寞和傷心;一邊一遍一遍給我重複着,還是那些話,甚至一個字都沒變過。我不覺得味乏,我懷念那些單純美好的時光。以後,我也會講給小孩子們聽,並且告訴他們,這是我的姥姥講給我的。

近來兩三年,我漸漸開始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困惑各種難解難分的情感,逢年過節,回家成了心不在焉地完任務。姥爺姥姥明顯蒼老多了,我卻沒有小時候那種心疼,更多時候我想,這是生命輪迴的必然,誰又能如那亙古不變的.井水無關時間。我甚至不以這種想法爲冷漠,覺得歲月怎樣安排,就安之若素。我忘記我的前十年是怎樣度過了。炎熱夏天姥爺割完麥子一身塵灰泥土回來,第一件事是給我衝奶粉,冰冷冬季暖和炕頭是姥姥一邊喝着茶一邊輕輕拍我入睡。我忘記姥爺看見我自己捉到知了時欣慰的笑臉,也忘記姥姥聽到我考第一時特意煮的一碗餃子。

而我常常只在意那個虛無縹緲不定的她,常常疲憊,常常心累。我漫無目的地回家,姥爺開心的模樣讓我慚愧,內疚,負罪。黃昏垂暮,我又看到姥爺從西院老井擔水的身影。媽媽說:姥爺閒不住,七十多歲非得去參加村裏的修路,怎麼勸都聽不進去。我心頭涌動着什麼,說:媽,我在姥爺這住幾天——好幾年沒住了。

我會慢慢長大,也會有自己的家,姥爺姥姥終會離開,爸爸媽媽也將變老。我還能在這裏住多少日子呢?看着姥姥兀自忙碌,知道她習慣了這種忙碌。我去擔水,姥爺卻不讓,這活兒他幹了五十幾年,哪天不干他覺得不自在。我像個閒人,看着二老匆忙的身影。只有到了飯點,我們才一起吃飯。那飯菜的味道從未變過,那固定的座位和兒時也無二樣。飯後,姥爺點一杆煙,姥姥沏一盞茶,二老似有無數話對我傾訴,有時說到過往趣事,姥姥一把年紀孩子般地樂不可支——我知道她已經好久、好久沒這樣敞開心扉笑過了。姥爺悠閒地叼着那根寶貝了幾十年的煙桿,吧嗒一口,說他那個年代的經歷種種,雖然過時,我卻比聽課聽得專心。

我知道故事裏的夜,在爲誰嘆息。我知道故事裏的夢,爲何不再美麗。因爲你已不是你自己,何必告訴我要忘了你。故事的角色,消失在記憶裏

老家的夜乾淨清冷。姥爺和姥姥已然入睡,我坐在窗臺前,放下鋼筆,懷念小時候有些硌的熱炕頭和那些古怪神祕極吸引我的故事——我在姥姥眼裏,依然還是那個故事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