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我的岳母的抒情散文

岳母走了,除了她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留戀,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雖然她的亡故是順理成章的,但在這個日子裏離開,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突然事件。因爲總有一個其實不合實際的想法:這麼多年,都是這樣拖過來,今年不會走吧?然而,終於走了。岳母生病多年,冠心病和腸胃裏的問題一直都緩慢地損耗着她的健康。從我走這門親以來,就眼見着她每況愈下。先只是虛弱,尚能生活自理,甚至能下田畈做事,並照顧一大幫孫子女。接着就逐漸不能幹農活,她一動手、動腳做事,結果要麼是摔倒,要麼就是勞累不支病倒。爲此,她也討了子女不少責備埋怨,她不能不做,但做起來就必然如此。後來,連生活自理都很困難,幸好,有岳父內外照顧。我想,照顧一個生病的垂暮之人應該比照顧小孩子難多了吧?十多年的疾病,可能也消磨掉了最後的親情,當煩勞逐漸轉化成了怨言的時候,岳母是否覺得還有生者的尊嚴呢?兒女各有自己的生活,忙得似乎都顧不上她,年頭到年尾,也可以數得清見面的次數,即使明知母親堅持不下去了,也還是相繼去了遠方。身側無人的彌留之際,她有沒有說什麼?只有空氣知道。

紀念我的岳母的抒情散文

岳母是個堅強樂觀的人。這麼多年,聽慣了她絮絮叨叨的閒聊,儘管身體不好,但我從來沒有聽到她說要活不下去了,甚至也沒聽見她訴說過生活的艱辛或者抱怨過身體的疼痛與不適。這樣一顆心究竟能盛下多少痛苦?每次見面,她說的都是家長裏短,說得津津有味,我本身對這類事情不感興趣,再加上她嘴裏的那些人我多半不認識,所以即使一直坐在她身邊,我也根本沒聽。尤其最近一次去看她,她身體腫得很厲害,說話很含糊,我感覺很困,就起身去旁邊的臥室睡覺了。現在想起來,很是愧疚。由她對於生活的態度,以及她對於身邊每一個人由衷的愛,我推測她對這個世界應該是非常留戀的。

岳母是個非常捨得的人,唯獨對自己剋扣。在道士做法事的時候,他們嘴裏唱的什麼,我根本聽不清,然而有一個環節,是我們這一幫披麻戴孝的人,圍着“血盆”和“望鄉臺”跑動,這時似乎有一段是陳述作母親的苦,我忍不住悲從中來,淚如雨下。不要笑我,理性的人並非沒有感情存在,甚至反過來更加極端。我想的是,她把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唯心愛的女兒,無償給了我了,而她到生命的盡頭,我也沒能讓她放心。是的,岳母對人的捨得是出了名的,節儉也是出名的。在喪事的酒席上,有鄉鄰誇她如何熱心和慷慨,也有人提到她把魚肉留壞了的故事。她難道不喜歡吃好的?只是總惦記着這個那個而已。她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後來還逐一照顧六個孫子女,過慣了寒苦的日子,可從來不曾虧了任何一個。雖然,也有兒子抱怨母親幫自己太少了、兒媳抱怨自己的兒女沒喝到某次的一口水或者吃到其它什麼。龐大的家庭,困苦的狀況,使每個人都覺得分到自己頭上的太少,然而,唯獨岳母沒有。到現在爲止,我還沒弄明白:哪怕是對於至親,爲什麼人總惦記着沒得到的.,爲此耿耿於懷,卻從來不爲沒給予的感到羞愧?

我對岳母感情不深,甚至爲與妻子間的矛盾,對她也有怨恨。近兩年,妻子每月堅持回一次孃家,我雖然表示支持,但也時有怨言,想來真是不該!近四十年的人生歷練還沒有磨掉我的自私。嶽母愛她的女兒,她容得下女兒的任何錯誤,容不下女兒的任何委屈。有時,我在她面前抱怨她女兒的不是,其實只是象小孩子一樣,不過是想讓她當面責備自己女兒幾句,讓我出口氣罷了,並不指望她參與解決任何問題。然而,這樣的機會她都不給我,她每次都是迴護,都是象她女兒在我面前一樣的狡辯或者胡攪蠻纏。這更加刺激了我,讓我覺得妻子的毛病都是家傳,不喜歡妻子的缺點,也連帶憎恨了她。現在回想,才覺得這是人真實的性情。岳母活得真實。

一個人的離去,實在算不了什麼,時間會剝奪記憶,也會平復人所有的情感。雖然我待人比較冷淡、心腸比較剛硬,但人究竟不是草木鐵石,有一些紐帶,恐怕至死方纔斷絕。我始終不可能象對待自己父母那樣對待岳母,但因妻子的緣故,我要感謝岳母。是這個特定的人,給我的人生賦予了很多新的內容,今後的人生,也不可能徹底擺脫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