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香流年散文

當你的女友已改名叫瑪麗,你怎能再送她一首《菩薩蠻》?

塵香流年散文

——余光中

2008始於星期二,農曆戊子年,黃帝紀年4706年。

【二月】

很多的時間在看一些看似無聊的事。

比如天橋上與地下通道里袒露傷口以換得生存之需的人。那些同樣在這些地方戴着墨鏡低頭彈奏吉它的人。比如下雨天走過人行道的那個從眼睛到腳盡被黑色包裹的女人。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爲無聊的問題。也許無聊的人在無聊的時候所思所想的一切都應算是無聊。

我常常靠在牀頭,毫無頭緒時,慵懶於此。

常常會在夜裏突然醒來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讓自己平靜。而自己更對這煩惱的來由一無所知。

哪一天,忽然想寫一封信給一個許久未謀面的朋友。然後起身就會去找紙筆,不用找的只有心情。那是提起筆就會有的。

我永遠不能拒絕筆尖和紙張磨擦所帶來的誘惑。它能給人快感。滿足的快感。因爲傾瀉,因爲之後的空乏。

電郵裏她說自己愛上了別人的丈夫。卻又能清醒的看到結局。不知道應該如何結束。她說現在的心裏,有些不能承受這樣的苦難。

她說早已忘記了怎樣的開始。模糊了那些月光如銀的日子裏,慾望是怎樣的一種漸然扭曲。

我與她說他與她的城市有多遠。

不知道。

我問她你離他有多近。

很近。

她權且把前者作爲現實,把後者作爲假設,你就能看見什麼叫虛幻,什麼叫辛苦恣睢。

她應該是苦難的女子。也許不是要承載的太多,而是太少。

【三月】

年少的時候一直喜歡自己的語文老師。江南的窈窕女子。從她那兒知道寶玉,林妹妹,然後瘋了似地迷上了《石頭記》。記憶中她,沒有鼻樑上的眼鏡,沒有粉塵的嗆味。如流水的年月逝去,仍記得那髮絲上逸過來的清香。事隔多年,人已老去。

我深深知道,最風韻猶存的其實是心底那份最初的青澀記憶。

每年的春天清明時,會回家鄉。每次推開故居小院的門,母親都安靜的憩在那兒。怎麼會沒有舊日襲來,怎麼不讓人不嘆傷。只是一切在睜開雙眼後盡是悲苦,餘悵萬丈。

那個不怎麼寂靜的夜,搬過一隻童年時的竹椅。拭去那些經年的塵灰。月光下,它們漫舞,不知最終會逸落在哪個童魘的夢裏。輕坐着,聽母親說春日裏的一樹桃花,夏夜的幾聲蟬鳴,秋初的幾片殞葉。聽母親說鄰居的難處說親戚的友好。聽着聽着,我便在母親已熟睡的輕鼾中流淚了。

十二歲的時便去了城裏。從此,一步步遠離母親。那時的我,不知道縣城離家有多遠,凌晨時趴在車窗上看遠處的一座座他鄉的山。那些黢黑的龐大的連綿的怪物最終阻斷了我和註定要別離的故鄉。

一個經歷讓我曾經以自己是一個喪失了故鄉的人。太過頻繁的遷徙,本已喪失了它的意義。

從家鄉到縣城到福州再到廈門再到如今的小城,有過多少的路程,又有過多少在夢中錯過的山。兒時隨父親回他的家鄉,隨他尋找他生父生前的點滴,還有太爺爺那一大把不刺手的鬍子。好長,好長。我第一次看到何爲老淚縱橫,父親在第一次謀面的祖父母面前痛哭涕流。太祖母抱父親時顫抖着發白的頭髮與滄桑的皺紋,至今歷歷在目。

想到年暮時的自己是否也會有如此無助,也許到時心中已積滿了比太爺爺的鬍鬚更長的飄搖野草。

人太多的時候只是在路上。偶爾看車站裏那些大大小小的背囊,看票根上那些各異的城市名稱。迷濛的時候更願意當它們是種安慰,沒有終結的寄託。

拍過很多路上的照片。鐵軌。雜草。夕陽。甬道。揹着行囊面無表情的人。在天空下轉悠的山。

把它們都沖淡成記憶,連同無數的勸阻,一起裝進背囊。帶順家鄉,送給白髮蒼蒼的語文老師和我那喜歡沉默的父親。然後看着他們無聲的笑容。我欣喜地停駐在他們仍有的嘆息中。

【四月】

不喜歡有太多經歷,怕放縱自己的情感。

想自己的生活是一片一片的。沒有習慣,只有生活本身。如果非要找出一個習慣,習慣別人不習慣的事,也許是我的習慣。

那一天,陽光燦爛,我一個人的遠行,走的遠遠的。坐火車。隨時離去。從任何一個屬於或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看着站臺上庸忙的人們,猜想他們的身份,去往,最終的歸宿。

我又一次次地來往於醫院間。。

喜歡黑夜裏的列車。包容寬大的感覺,卻又有不可猜測的危機感。它能讓你坐下來寫自己,以及旅行,再到達目的地。在長途列車上可以認識不相識的人。聽他們的故事和嘮叨。然後在下車後又成爲陌生人。他們讓我可以在哪一個瞬間對自己報有希望,也會讓我想忘記自己的所有。

人很多時候不都完全是自己的,或者身上和腦子裏會有別人的東西。也許是情感和餘恨。惺惺相惜於和離去有緣,還有那些挪動本已停卻的雙腳。無需一個個藉口,只要喜歡。

一個人走到車站。看火車和站臺。

想着鐵軌異端的明媚裏是否也會有一個如此凝視着黑暗,體會仄仄中冰冷的人。也許你就是,或者你還沒沉到如許的深。

於是不想,不抱有希望。

仍然一個人走。

遠遠的。

一個深藍色的包,裏面有書。藥。有紙和筆。有所有的我能對它們負責的東西。有時坐下對雪白的紙沒有一點頭緒。有時卻會在我身邊一無所有時有無窮盡的東西要寫。

關於一個於車上相識於車上離別的人。一個異地。一些處於邊緣的情感。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瑣碎。落寞。悠閒。一些於人不解的舉動。一些事情發生和結束都在瞬間的索然的情感裏。背離。脫節。與人相識着,分離着。

驟然的。

也許彼時的哪一刻相見,卻是頭也不回的走掉。陌生人裏,時間和空間沒有爲我們留下一丁點的印記。

【五月】

五月12日,農曆四月初八,洗佛節。晴。有風。太陽很大。梧桐樹落下的毛球很多。四點,電視新聞裏,一場災難襲捲。天與地同哭,我在電視面前驚駭,場面一片混亂,畫面抖動,很多人的眼都隨之疼痛,這是我的回憶裏最怕提及的傷,這是大愛下的痛,我突然感覺我的情感如此難已承受。

報紙上在說那個城市的歷史可以上溯到兩千年以前的文脈沉澱。古老的建築在歷經風雨之後擁有了超出自身之外的價值。老巷子裏的院落街道以它近百年的歲月被視爲老邑都的象徵。而它們在大家面前突然倒下,而我們卻束手無策。

之前,那些無數個下午的街道應該是都浸潤着茶香和笑聲。石板路、木門、梧桐樹、院子和樹葉間的陽光有最溫柔的力量。這應是地震之前的畫面。

在瞬間裏,一去不返的時間,變爲了我們驀然回首凝視的地方。那些在樸素的院落裏消逝在那個日子裏,變爲了回眸時的萬千感受。而定格成一個破落的畫面。

哀莫大於心死。那些血腥味猶存的記憶,它會縈在你心頭,繞在你耳邊,束住你的手,纏住你的腳,最終縛緊你的靈魂,把你死死的釘在鏽跡斑斑的十字架上。

默哀日裏,三分鐘,帶着幾十憶人的哀痛,娛樂節目全部停播,各大網站首頁均以黑白色,喇叭,鳴笛,空中響起警報。行人停下,上課的停下,那個哀痛足以讓淚水衝擊心靈的`最深處。沉默、哀痛,我們如是。

【六月】

有人就這樣突兀在生命裏了,然後越發敏感,神經質的敏感,不能承受一點點來自反叛似的動作、語言或眼神。然後,我在音樂裏沉澱自己,想來歌曲中是有很強烈的成長感的。

帶着一種曖昧的情緒在所唱的歌裏,和過往的某個片斷對接,就會體會到一種靜默的成長。這可以是對曾經心路的溫習,也可以是對日益堅硬的心靈的軟化。我在在音樂裏尋找一些詩意。忽然發現,成長,也許會在瞬間的感悟和唏噓。

我在這個小城裏。沒有找到它的中央。我想那些敏感襲來的時候,周遭的力量會把我擠垮。

我不夠堅強,很多的人事遷徙,來去匆匆,鬱鬱寡歡,牽牽扯扯。得到的不是別人失去的,失去的也不是別人所必需得到的。你會覺得這也是一種悲哀。太多的過往堆積在心裏,堵得你透不過氣。然後你沉寂,收縮所有的防線,掩着傷口奪路而逃。

有人說,有信仰的人和沒有信仰的人看上去是不一樣的,特別是女人。有信仰的祥和麪善好看,沒信仰的顯得有些無助緊張。我發現,我是後者。

可是,誰能說過曾經滄海的人是不在意情感的零敲碎打的。這個六月,太陽不熱,我在回憶裏梳理着心情,心也漸趨平靜。

【十月】

我走在巷子裏,然後在露下些許陽光的梧桐樹蔭下放慢了腳步。

農曆九月的黃昏,走過我常走的桐蔭路,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朦朦朧朧。空氣中沒有有了女貞樹的清香,誰家的窗口透出咿咿呀呀的唱着聽不懂的歌。任何感情在這樣的氛圍中都是不設防的。

想着這些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迷路的孩子。應是被人騙來的乞兒,他伸出手,無助的眼沉默地看着我,滿臉的迷茫,那一刻,我不知自己能做的是什麼?我拿出零錢,放在他髒污的手上,我看到他乾裂的脣微微一笑而後瞬間消失,他的鞠躬顯得那麼的程式化,破舊的衣服包裹着他幼稚的蒼桑,這是與我孩子大不了的乞兒,他能再找到回家的路嗎?他的背影有一種悲苦,一種無可奈何的孤獨。

我在這樣心靈火花熄滅後,一切歸於平靜。

我接着走。偶爾踩到從樹上飄落的葉子,聽着葉片上筋脈清脆的斷裂聲。

坐到巷子一個酒吧裏面,窗口走過拾荒的老者,躬着身,背上是破舊的行包,還有一些破紙皮。這是一個看不出年歲看不清五官的老者,渾濁的眼亦看不出情感,生活把一個老者推向邊緣,而我們都忘了他也曾經年輕過,他的背影,突然讓我知道了真正的漠落。這時天顏色昏黃,像得了霍亂症的人的臉色一樣。你看過黃河故道的那些水嗎?對的,就是那種顏色。

梧桐葉子還沒有到大片大片飄落的季節,能飄轉的只有惹人煩的飛絮。那些落到你頸上的毛球,弄得你渾身不舒服。就像這個季節的風撩在心靈深處,癢癢的。

那些黃色的茸絮被風吹着在不怎麼幹靜的路上打着滾,在斑駁的樹蔭裏找着最後的歸地。

風有些涼了。我從外面坐到了房間裏,仍能嗅得到玻璃外的清冷。

【結】

一羣人在高聲說笑。爲了剛完成的旅行,或是某些無聊遊戲中的得失。他們臉上顯出幸福的感覺,只是洋溢出的色彩太多,看久了讓人眩暈。

這些紅男綠女們在傳閱着各自的驕傲和持久的卻不怎麼真實的矜持,還有略顯蒼白的感悟和唏噓。我想我們都是遊離態的,爲何非要找個理由,找個名分,把很多人綁在一起呢?僅僅是因爲我們的寂寞?

我仍然衷愛梧桐,落葉喬木。幼時樹幹呈白色,葉子掌狀分裂,葉柄長,花單性,黃綠色。木質輕而堅韌,可制樂器和各種器具。種子可以吃,也可榨油。爲象徵幸福和快樂之良木。

十月,十一月,無霜期每年從春初第一次降霜到秋末第一次降霜之間的時間。是有利植物生長的季節。各地的無霜期隨氣候的寒暖而不同。

靜坐時我看到了櫥窗裏溫度計上的一行字。

冷暖兩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