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浪的味道抒情散文

母親對麥子的一生有句概括:又受冷,又受熱,在外待了八個月。就是說在頭年的秋分時節把麥子種上,剛剛出土不久,冬天就來了,在天寒地凍的時節,幼小的麥苗抵抗着嚴寒,以厚厚的大雪當作棉被,默默地孕育着。待到春天來到的時候,麥苗卻好像並不急於生長。清明時節,它突然開始拔節、抽穗、揚花、灌漿。好像一眨眼之間,籽粒飽滿了,天氣最高溫度也到了38°。麥子成熟了,也該進屋進囤了。

麥浪的味道抒情散文

記得麥收是最幸福,也是最累人的時節。小時候叫作“三夏大忙”,這個三夏是指:夏收、夏管、夏種。夏收主要是麥收,叫“虎口奪糧,顆粒歸倉”。說麥收最幸福,是因爲收了麥子可以吃上白麪饃饃。那時候,就是天天吃棒子麪都可以,何況還有幾頓白麪。說最累人是說,時間緊、任務重、困難多。俗話說,秋熟熟一月,麥熟熟一晌。七分熟十分收,十分熟七分收。這麥收要看火候,早一會兒、晚一會兒都不會有最佳收成。何況,那時蟲災、乾熱風、颳大風、下大雨,甚至冰雹都有可能隨時來,天氣預報還沒有今天科學、先進。偶爾,可能還會有人禍,譬如火災等等。所以,必須搶收、搶打。

村裏最有經驗的老農,腰裏別一把鐮刀,在田壟上走走看看,搓幾隻麥穗,用牙咬一咬,然後就決定那一塊麥子割不割。割!於是,凌晨三點時分,村裏家家戶戶的小喇叭就吹起來“滴滴答”的起牀號。大家就聽隊長的號令,一起涌向那塊麥田,開始收割麥子。頭上頂着星星,睡意仍然朦朧,腳步有點踉蹌,許多人還披着棉衣。然後,大家一人認領一壟開始收割。先行的隊長和勤快的人飛快在前,晚到和笨拙的人在後邊緊跟。天明一看,滿地裏人頭攢動,似雁陣一樣,有前有後,有快有慢,散佈整個麥田。日頭越來越熱,棉襖已經扔在田壟。有的頭頂毛巾,邊擦汗邊前行。有的開始蹲下割麥,慢慢挪動。我在人流裏,一把一把攏起、割斷、放下、直腰、彎腰、邁步、再攏,最不能承受的是腰疼。待隊長喊休息時,都去喝糖精水,那個甜、那個涼,只喝得大家咕咚咕咚。我只好用鐮刀背過來,頂住腰疼,有時只好躺在田壟上,用壟背墊起腰部,減少疼痛。大人們說,小孩子沒有腰,哪來腰疼?那時誰割一畝麥子,可以獲得生產隊二兩棉油的獎勵。於是,大家還真有積極性。那時,我一大晌可以幹一個來回,收割一畝二分的麥子。真腰疼。今天,看到麥子成熟就腰疼。遇到倒伏的、難割的,既腰疼,還頭疼。因爲腰疼,我常常想,什麼時候割麥子用機器呀?我長大一定去發明。我的父母都是割麥子的好手,父親是隊長,總是在最前頭,成爲“領頭雁”。母親有耐力,每一塊地割的.麥子,都會超過平均數。每年我們家都會分到幾斤棉油的獎勵,夠一大家子食用一年。

割完麥子,就是扎捆。收麥子時,麥芒直扎得胳膊生疼。我一般發草腰,還算輕鬆。收完麥子,就是把麥捆個子拉回場裏,先垛起來。待到一垛垛麥子拉回來,趁好天就要打場啦。鋪場、曬場、碾場、起場、揚場、曬場等等,都是大人的活計,尤其是技術把式的活兒,別人是不能插手的,年齡小的有時趁機在麥堆裏、麥草裏打個滾,算是愜意的事情。不過,大部分時間,還要去“顆粒歸倉”。就是去地裏撿拾落在地裏、路上的麥穗。母親說,下腰撅腚,拾麥子換杏。不要怕累,拾了麥子,正好可以換麥黃杏吃。就像“望梅止渴”一樣,我們也是“聽杏止疼”,一塊地一塊地去普遍撿拾麥子。麥場正被農活把式佔據着時,除了拾麥子,還有部分人趕緊種棒子、收拾棉花等等。麥收差不多拉拉撒撒有一個多月,農民們把麥子曬乾,然後挑揀最飽盈、最乾淨、最乾燥的麥子一袋袋裝起來,擡上一大馬車高高興興去交公糧。在我們縣勞動改造的北京《俄文友好報》編輯汪易揚看到這一場景後,寫了一首歌曲《送糧老漢喜洋洋》獲得河北省和全國匯演創作獎。剩下的那些乾癟的、有雜質的,甚至黴頭、蟲咬的麥子,農民們要分一分食用。每人總算分到幾十斤小麥,爲一年的節日做好了最好的麪食準備。饃饃、水餃、月餅、年糕都從這裏出發。現在想起來問問,不知那時城裏人是否知道這樣的情景?

印象比較深的還有春天的麥浪。麥子剛剛拔節蓋住點地皮,一陣陣風吹過,綠油油的麥苗尖葉,隨風依次晃動着,就像大海綠色的波浪,有時也像澆地壟溝裏的水紋。我們趴在壟溝上喝一氣井拔涼水,坐在地頭癡癡地觀察着麥浪。希望有一隻小船趕來,馱着我們奔向遠方。腰疼之前有一件事情比較難忘,就是燎麥穗。在麥子灌完漿快成熟時,摘一把青青但是飽滿鼓脹的麥穗,用柴火燎上一燎,然後搓一搓。哎喲,那個香喲,青青的麥香沁人心脾,吃一小把,黑乎乎嘴脣包裝着裂開的笑牙,回味無窮。後來,我們家開着饃饃房,這也是忙碌的時候,我要去大街裏馱着饃饃換麥子,爲家裏掙一點錢。還想起來就是鏟茬,因爲沒有柴燒,地裏的麥茬,讓我們用短柄小鏟鏟個精光。

我已經多年不割麥子啦,農民也早已不用割麥子啦,收割的機器終於發明出來了。麥子也已經有了許多新品種,包括黑小麥。據說,等不了幾年館陶縣就成爲全國最大的黑小麥種植和繁育基地。望着一望無際的麥田,大型聯合收割機進入地頭,嗡嗡的響聲伴着輕輕的揚塵向前駛去,不一會兒從機器的倒筒裏,傾瀉而下顆顆珍珠般的麥流從過去鐮刀到揚場的環節,在這裏僅僅是按按按鈕,短短几分鐘。全縣的麥收也不過幾天時間。該高興了吧?高興。真高興!真的沒有了腰疼。

不過,也有一點隱疼。收割機收不太淨,很少有人去撿拾掉在地裏的麥穗,滿地的麥茬沒有人再用。據說,現在掉在地裏的麥子有百分之十左右。一位退休的老人僅僅幾天就撿拾幾袋子麥粒。想起來那些浪費糧食的許多現象,我的腰不疼,又變成了心疼。這幾天各地不斷傳來地裏的小麥有火情,這是我聽到麥收着火最多的年份,大火把一片片麥田燒得乾乾淨淨,幾乎一年的忙活啊等於零,心疼。

母親就是在麥子將要收割時因病離我們而去的。她沒有福分,沒有吃上那一年的新饃饃。母親逝世十年啦,麥收時節,儘管母親“下腰撅腚,拾麥子換杏”的諺語還在耳畔迴響,可是,我真心疼、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