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麥散文

農諺雲:“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當時。”我的家鄉位於古三畤原,這裏地勢平緩,土層深厚,光照充足,四季分明,是小麥的適生區和主產區之一。秋分前後,正是家鄉種麥子的最佳時機。每年這個時候,我都要回老家幫忙,今年也不例外。

種麥散文

一場秋雨過後,種麥就正式開始了。我的老家還有三畝責任田,今年也沒種玉米,所以種麥就簡便多了。說是種麥,其實也不用自己動手,現在都是機械化,只要將種子、化肥帶到地頭就行了。地在村旁,離家不遠(遠處的地都承包出去了)。我給村裏的商販打了個電話,讓他把化肥送到地頭,然後用自行車推着種子來到了地裏。村裏的耕地都在一塊,對門老王正開着他的拖拉機挨家挨戶地播種,大夥都站在地頭等待着,閒聊着。老王的拖拉機是前幾年政府補貼買的,較爲先進,融施肥、旋耕、播種、耱平於一體,省時方便。不一會,就輪到我家了,我將化肥裝進化肥鬥裏,種子裝進播種機,在拖拉機的突突聲中,不到半個小時,三畝地就種完了,今年的種麥工作在談笑間也就算結束了。

漫步在鄉間的小路,呼吸着青草的芳香,踩着鬆軟的泥土,望着平整的土地,多年前種麥的情景又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農村剛剛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家裏分到了十畝地,分佈在六個片,最大的一片地有三畝,最小的只有半畝;離家遠近也不等,最遠的要走半個小時,近的就在屋子後邊。同時也分到了一頭小牛和一些農具。“種成的麥子鋤成的秋。”那時人們的溫飽問題尚未得到解決,種麥對於農村人來說,那可是頭等大事,是解決溫飽的關鍵所在,一點也馬虎不得。到了種麥天,學校會放十天秋假,放假後我的主要任務就是幫家裏幹活。

種麥前,要先整地,將地裏的胡基(大土塊)疙瘩打碎耱平;同時要準備好種子、化肥,收拾好犁、耱等農具。種麥一般從較遠的地開始,因爲那裏的地不種秋,每年只種一季麥,地都是提前犁過耱平的,種起來相對容易;再者那裏的地是陰坡地,要適當種早一點。房前屋後的地種有玉米、高粱、豆子等秋田作物,種起來相對繁瑣,所以留在後面掃尾。

種麥的當天,父親會在半夜三更早早起牀喂牲口,使其飽餐戰飯;我們則在雞叫頭遍時起牀。起牀後,也不吃早飯,父親在架子車裏裝上化肥、種子和犁、撅頭、榾都、耱、鬥、繩子等工具,然後套上牛。我牽着牛,掛上架子車,踏着滿天星光,迎着飄渺的晨霧,聽着蛐蛐的叫聲向地裏進發。我以爲我們起的早,可到了地裏一看,已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了,牛叫聲、吆喝聲響成一片。我們趕緊卸下工具,投入到緊張繁忙的種麥工作之中。

俗話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種麥時首先要撒化肥,那時用的化肥是磷肥和碳銨,每畝地各一袋,我和母親負責將化肥倒進盆子裏,父親負責撒。撒完化肥再撒種子。按說種子隨犁溝溜較好,但爲了省工,多數人選擇種亂窩,即撒種子。撒種子用鬥,父親肩上綁一條繩,將鬥懸在胸前,一把一把地將種子均勻地撒進地裏。撒完化肥和種子,天已大亮。大家顧不上休息,隨即開始種地。種地時全家分工明確,由於小牛剛學犁地,所以要人牽,這一任務理所當然地落到了我的身上,父親負責搖犁把,母親負責打胡基。種麥用的是獨犁,開始犁地時,先要扎一條筆直的犁溝,作爲座標。扎犁溝時,在地的另一頭插一根玉米杆,我牽着牛瞄着玉米杆向前走。犁溝扎開後,然後順着犁溝一回一回犁。就這樣,在晨曦中,在喝斥牲口的一聲聲吆喝聲中,在鞭子清脆的`響聲中,我們順着犁溝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終於將一片地犁完了。

地犁完後,大家會稍作休息。父親坐在地頭卷一支“一頭擰”旱菸過過癮,我牽着牛繮繩一屁股坐在地上放鬆放鬆,牲口站在地頭喘喘氣。休息幾分鐘後,開始耱地。“犁地不耱實,麥子要空死。”耱地是爲了平整地面、夯實土壤、耱碎土塊、利於保墒,爲播種和出苗提供良好條件。耱地用的耱是父親親手用藤條編的。由於牲口小,拉不動一個成人,所以由我站耱耱地。父親在耱的一端再綁一條繩,一手牽牛,一手拉着繩子,助牲口一臂之力。耱地相對快一些,跑上幾個來回,一片地就耱完了。最後,父親將沒有犁到的地方再用撅頭拌一拌,一片地才宣告種完,這時太陽也已老高了。望着種好的地,聞着熟悉的泥土氣息,照着和煦的陽光,想着來年的豐收景象,大家似乎忘記了飢餓,忘記了時間,心裏只想着下午要種哪片地。

種麥是件辛苦的差事。改革開放初期,“四個現代化”還是家鄉人們的“中國夢”, 農業生產靠傳統的作務方式;“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就是理想中的共產主義社會。種麥時節,是農村最忙的時節。有牛的用牛種,沒牛的借牛種,有的甚至用钁頭拌地種。不僅要種,有秋的地還要收秋。秋地裏的玉米挖倒後,要將玉米棒、玉米杆全部運回家,有糞時還要給地裏拉糞,然後將地深翻一遍才能播種。如果天幫忙,種麥雖然辛苦,但會一帆風順。如果遇上天旱年份,地裏的土質硬,犁起來吃力,犁過後滿地是胡基疙瘩。“小麥不怕草,單怕胡基咬。”大塊胡基會壓住種子,影響出苗,那時沒有旋耕機,全靠全家人拿上榾都、钁頭等一塊一塊敲打,費時費力。如果遇上雨澇年份,雨下着不晴,收秋種麥要穿泥鞋,雨裏來,泥裏去,勞動一天下來整個人會變成泥人。如果種大片地,花費的時間長,不能按時吃飯,奶奶會將飯送到地裏,大家以地爲桌,湊合一頓。爲此,父親經常對我說:“戳牛後半截的活實在不好乾,農民的日子實在不好過,以後幹什麼都不要當農民!”

種麥要趕農時。家鄉種麥要在寒露前完成,纔能有個好收成。在當地流行着這麼一個農諺故事,說是解放前地主家有牛有種子,種麥速度快,會趕在寒露前把麥種完;而窮人家生產資料少,靠掀翻钁挖鋤拌種地,持續時間長,有時過了寒露還在種。地主就笑話窮人說:“窮漢窮漢你甭犟,過了寒露連不上。”窮人則說:“天不冷,地不凍,有牛有籽儘管種。”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後來他們的對話成了當地的農諺流傳至今。

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後,農村的生產力有了一定發展,手扶拖拉機、小四輪拖拉機先後開進了農村的田間地頭,“四個現代化”不再是“中國夢”,“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的理想得以實現,家鄉的人們開始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了出來,溫飽問題也得到解決。我家的老黃牛在服務了農業生產十個年頭後光榮下崗,賣給了縣裏的另一戶人家。犁、耱等農具束之高閣,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之一。村裏的年輕人不滿足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生活,紛紛走出家門,進城打工,尋找新的生活,種地的只剩下老人和婦女。到了種麥時節,拖拉機的突突聲代替了黃牛的哞哞聲,人們歡快的笑聲代替了喝斥牲口的咒罵聲,地頭的三輪車、摩托車、電動車代替了架子車。雖然蛐蛐的歌聲依舊婉轉悠揚,秋風依舊送來清爽,但已無以前那種緊張的繁忙景象,已無人聲鼎沸的強烈氣場。

如今,隨着社會的發展進步,種麥已變得愜意而輕鬆。回望過去,一切彷彿只是彈指一揮間。雖然時光已走遠,但種麥的經歷,其中的苦辣酸甜,卻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裏面。這種經歷,連同家鄉這片生機盎然的土地,永遠使人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