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多鄉愁扇不動散文

在瑞金糶米巷,我被一把粗製的蒲扇掠奪了目光。淡黃的顏色,放射狀的扇紋,在一個耄耋老人的手中輕輕搖動。她的安詳的面容,似閉非閉的雙目,與寧靜古舊的小巷,構成一幀久遠的懷舊照片。我彷彿能看到一陣清風吹動的漣漪,將一圈圈的舊時光輕輕盪開。

幾多鄉愁扇不動散文

記憶中的蒲扇,常常握在外婆的手中。在多少個蟬聲若隱若現的午後,外婆坐在一把竹椅上假寐。她執住扇柄,就那樣搖啊搖啊,搖着搖着,動作就遲緩了,扇子就掉落了,鼾聲就響起來了。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將扇子重新塞回她的手心。我看着她的白頭髮一絲一絲地往下垂,摘掉了假牙的嘴巴在睡夢中癟得不成樣子,但我還是覺得她那樣可親。待得聽到呼聲急促戛然而止,又聞“撲”的一聲,扇子開始拍打蒼蠅蚊子,我便知她已醒轉過來。一切多麼恬靜,多麼像發生在昨日。而如今斯人已去,我多麼希望她重新醒轉過來,用癟癟的嘴呼喚我的名字,即便將蒲扇用力地拍打在我身上,我也是願意的。

在老家麥菜嶺,我的母親擁有過一張扇凳。木的板,圓的面,凳腳一邊高一邊低,形成了一個傾斜的坡。母親在自家的棕樹上採了未開的棕葉芯,沸水煮過,曬至雪白,便成了扇子的雛形。多少個油燈昏黃的夜裏,母親彎着腰,踩着這張凳子,橫一段豎一段地編織着扇子。逢圩的時候,母親將自己精心織就的扇子拿去集市上賣,換回一角,兩角的零錢。往往留在自家用的,卻是做工略有瑕疵的扇子了。但這樣的扇子,留與我的,亦是多麼溫馨的懷想。兒時的夏夜,上牀之前,母親必挑開蚊帳,替我驅趕蚊蟲方讓我安睡。有時候天太熱,睡不着,母親會爲我輕輕地扇風,直到睡着爲止。在半夢半醒間,我能於矇矓中看到母親的臉,感到一陣一陣的風在臉上拂過。那屬於童年的幸福,是用多少金錢也無法換得的。

一把大蒲扇,曾經是我賣乖討巧的絕佳道具。那時的父親,是多麼的強壯。從田間勞作歸來,他常常將汗溼的襯衫一甩,打着赤膊,裸露出赤銅色的背脊,玉米粒大的汗珠直往外滾。父親坐下來,招手讓我過去替他扇風。我於是乖乖地雙手舉了大蒲扇,像個古代的小丫環,費盡全力地上下扇動,好讓父親感到涼快些。這個時候,我常常看到父親微閉了雙目,一副愜意滿足的樣子。來客人的時候,父親似乎將我當成了一種待客的至高禮數:“去,幫你姑父扇扇風。”我於是謹遵父命,又乖乖地舉着蒲扇走到客人面前。姑父生的全是兒子,不禁對父親有這樣的`女兒極其羨慕。在客人的誇獎聲中,父親自有萬般得意。連我使奸耍滑,悄悄地將扇子豎了起來,只是象徵性地揮動,他也單是笑笑不忍呵斥了。

我很早跟着小夥伴學會了摺紙扇。一張廢舊紙均勻地折出一個個的長條,疊在一起,再對摺一下,打開,將中間兩頁分開的部分用飯粒粘住,留一個孔穿上一根繩子,便是一把微型的小扇子了。這樣的紙扇風力極其有限,但我們卻玩得不亦樂乎。那時的國小生幾乎人手一把,一下課就扇個不停。我於一個偶然的機會,獲得了一把非常精緻的紙扇,扇面點染着紅梅,題有詩句。整個扇子小巧玲瓏,打開是一個完美的桃圓形,收起則有一個鐵製的外殼可將紙扇含住,外邊單留一個心形。這樣的扇子在同學中間難免鶴立雞羣,羨煞了多少渴慕的目光。越是珍稀,我越是不捨得拿出來用,一直珍藏了十多年。歷經數次搬家,才宣告失蹤。

此後的日子,我告別了麥菜嶺,也告別了那一把一把曾經駐留過親人體溫的扇子。當空調和電風扇已成爲日常生活的必須品,那些蒲扇、鵝毛扇、紙扇在城市裏幾乎已無跡可尋。唯在今天,眼前的這個老人,與這一把蒲扇,將一股難言的鄉愁塞進了我的懷裏。可是我已經丟失了我的扇子,扇不動呵,許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