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優美散文(通用23篇)

朱自清,我們中國近代著名文學家,他的作品大家都十分熟悉,受到了大部分的喜愛。下面是小編整理收集的朱自清的優美散文3篇,歡迎閱讀!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通用23篇)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

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象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

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裏,田野裏,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坐着,趟着,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裏帶着甜味兒,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着,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着你。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氣息,混着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溼的空氣裏醞釀。鳥兒將窠巢安在繁花嫩葉當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的曲子,與輕風流水應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嘹亮地響着。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兩三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着,人家屋頂上全籠着一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兒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鄉下去,小路上,石橋邊,有撐起傘慢慢走着的人;還有地裏工作的農夫,披着蓑,戴着笠。他們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裏靜默着。

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裏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也趕趟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兒事去了。“一年之計在於春”,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裏腳是新的,它生長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領着我們上前去。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2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着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爲了喪事,一半爲了父親賦閒。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唸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爲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裏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伕行些小費,纔可過去。他便又忙着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裏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麼?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瞭!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着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着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硃紅的橘子望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裏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裏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着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着我,惦記着我的兒子。我北來後,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3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爲什麼一去不復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哪裏呢?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在默默裏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裏,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的儘管去了,來的儘管來着,去來的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小屋裏射進兩三方斜斜的太陽。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轉。於是——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裏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裏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着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牀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嘆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嘆息裏閃過了。

在逃去如飛的日子裏,在千門萬戶的世界裏的我能做些什麼呢?只有徘徊罷了,只有匆匆罷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裏,除徘徊外,又剩些什麼呢?過去的日子如輕煙,被微風吹散了,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了;我留着些什麼痕跡呢?我何曾留着像遊絲樣的痕跡呢?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的回去罷?但不能平的,爲什麼偏要白白走這一遭啊?

你聰明的,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爲什麼一去不復返呢?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4

昨晚中西音樂歌舞大會裏“中西絲竹和唱”的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

彷彿一個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默然灑在我臉上,引起潤澤、輕鬆的感覺。新鮮的微風吹動我的衣袂,像愛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樣。我立的一條白礬石的甬道上,經了那細雨,正如塗了一層薄薄的乳油;踏着只覺越發滑膩可愛了。

這是在花園裏。羣花都還做她們的清夢。那微雨偷偷洗去她們的塵垢,她們的甜軟的光澤便自煥發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豔下,我能看到她們在有日光時所深藏着的恬靜的紅,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與綠。以前錦繡般在我眼前的,現在都帶了黯淡的顏色。——是愁着芳春的銷歇麼?是感着芳春的睏倦麼?

大約也因那濛濛的雨,園裏沒了濃郁的香氣。涓涓的東風只吹來一縷縷餓了似的花香;夾帶着些潮溼的草叢的氣息和泥土的滋味。園外田畝和沼澤裏,又時時送過些新插的秧,少壯的麥,和成蔭的柳樹的清新的蒸氣。這些雖非甜美,卻能強烈地刺激我的鼻觀,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聽着;也用心唱着。我終於被一種健康的麻痹襲取了,於是爲歌所有。此後只由歌獨自唱着,聽着,世界上便只有歌聲了。

【賞析】靜靜的欣賞,如同身在歌聲中,心隨旋律轉動。作者以清麗的筆調,運用生動形象的移覺手法,融入豐富的想像,引我進入了一個美妙的歌聲境界。我驚歎歌聲的魅力,更驚歎朱自清的出色描繪。

作用運用移覺,從觸覺、視覺、嗅覺三方面來進行描繪。“霏霏的毛雨默然灑在我臉上,引起潤澤,輕鬆的感覺。”“像愛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樣。”“正如塗了一層薄薄的乳油;踏着只覺越發滑膩可愛了。”作者把歌聲的輕柔之美化作可觸及的物象,形象而具體,讓我們親身感受到了它的滋潤、輕柔、滑膩細緻。輕柔的歌聲突然轉向了低沉,於是作者又巧妙地一轉筆鋒,讀者眼前出現了,“恬靜的紅,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與綠。”歌聲中淡淡的哀愁化成了眼前黯淡的花朵,讓我們看到春的睏倦,感受到了淡淡的哀傷。忽然“涓涓的東風只吹來一縷縷餓了似的花香;夾帶着些潮溼的草叢的氣息和泥土的滋味。”“又時時送過些新插的秧,少壯的麥,和成蔭的柳樹的清新的蒸氣。”清新的花香混着泥土的氣息,沁人心脾,讓人精神爲之一振。這正是歌聲的輕快活力給人聽覺的震撼。

散文意境的創造,要善於捕捉意象。在作品中,作者捕捉了滋潤的春雨、輕柔的微風、油滑的涌道、黯淡的花朵、清新的花香、潮溼的泥氣息、新栽的秧和少壯的麥的氣息、柳樹清新的蒸氣。

作者把感情注入到這些事物中,通過移覺的手法將歌聲完全轉化成這些我們能夠觸摸得到的,看得到的,聞得到的物象。然後再運用生動形象的比喻擬人手法把情與景、虛與實和諧統一起來,自然地展開聯想。他把輕柔的歌聲給人的享受比擬成春雨、春風的輕撫;把低沉的歌聲比擬成黯淡的花色,芳香的“消歇”、“楞倦”;把心靈爲之一振的歌聲比擬成沁人心脾的花香、土香。

傅德岷在《散文藝術論》中說“聯想,是散文家感情的昇華,插上想像的彩翼,散文家就可以在宏觀宇宙、微觀世界騎着思想的駿馬縱橫馳騁,自由奔突、展示出無比瑰麗的藝術境界,給人以詩情畫意的美感。”隨着作者想像的綿延,我們彷彿也走進了歌聲的世界,聽到了歌聲,看到了那一個美麗奇妙的境界:我們站在寧靜的花園中,享受着春雨的滋潤、輕風的輕撫,感受着花朵的黯淡帶來的淡淡哀傷,呼吸清新的花香和泥土的氣息。一切是那麼安寧自然,心靈的塵蒎滌無遺,心中的煩惱飄走無形,只剩下自然的肉體,輕鬆舒坦的心情,融入純潔的自然境界中,無拘無束,無牽無掛。

品味過這篇散文,我們沉浸在作者那隨歌聲而流動思維,隨樂符而展現的畫面,隨想像而進入的奇妙的意境。真是一番美的享受。

朱自清細膩的感受力,豐富的想象力和詩意的心懷,營造出優美意境。《歌聲》樸素淡雅,絕無浮華造作,它是一篇富有朝氣的青年詩人流露出自己心象世界的好作品。作者描繪歌聲,運用移覺這一藝術手法,把歌聲“朦朧”的聽覺形象,與觸覺、視覺、聽覺、等多種感覺形象,交疊在一起,構成一幅美不勝收的江南微雨圖,散文韻味十足,令人神往。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5

正義是在我們的心裏!從明哲的教訓和見聞的意義中,我們不是得着大批的正義麼?但白白的擱在心裏,誰也不去取用,卻至少是可惜的事。兩石白米堆在屋裏,總要吃它乾淨,兩箱衣服堆在屋裏,總要輪流穿換,一大堆正義卻扔在一旁,滿不理會,我們真大方,真捨得!看來正義這東西也真賤,竟抵不上白米的一個尖兒,衣服的一個扣兒。——爽性用它不着,倒也罷了,誰都又裝出一副發急的樣子,張張皇皇的尋覓着。這個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我的聰明的同伴呀,我真想不通了!

我不曾見過正義的面,只見過它的彎曲的影兒——在“自我”的脣邊,在“威權”的面前,在“他人”的背後。

正義可以做幌子,一個漂亮的幌子,所以誰都願意念着它的名字。“我是正經人,我要做正經事”,誰都向他的同伴這樣隱隱的自詡着。但是除了用以“自詡”之外,正義對於他還有什麼作用呢?他獨自一個時,在生人中間時,早忘了它的名字,而去創造“自己的正義”了!他所給予正義的,只是讓它的影兒在他的脣邊閃爍一番而已。但是,這畢竟不算十分孤負正義,比那憑着正義的名字以行罪惡的,還勝一籌。可怕的正是這種假名行惡的人。他嘴裏唱着正義的名字,手裏卻滿滿的握着罪惡;他將這些罪惡送給社會,粘上金碧輝煌的正義的籤條送了去。社會憑着他所唱的名字和所粘的籤條,欣然受了這份禮;就是明知道是罪惡,也還是欣然受了這份禮!易卜生“社會棟樑”一齣戲,就是這種情形。這種人的脣邊,雖更頻繁的閃爍着正義的彎曲的影兒,但是深藏在他們心底的正義,只怕早已黴了,爛了,且將毀滅了。在這些人裏,我見不着正義!

在親子之間,師傅學徒之間,軍官兵士之間,上司屬僚之間,似乎有正義可見了,但是也不然。卑幼大抵順從他們長上的,長上要施行正義於他們,他們誠然是不“能”違抗的——甚至“父教子死,子不得不死”一類話也說出來了。他們發見有形的撲鞭和無形的賞罰在長上們的背後,怎敢去違抗呢?長上們憑着威權的名字施行正義,他們怎敢不遵呢?但是你私下問他們,“信麼?服麼?”他們必搖搖他們的頭,甚至還奮起他們的雙拳呢!這正是因爲長上們不憑着正義的名字而施行正義的緣故了。這種正義只能由長上行於卑幼,卑幼是不能行於長上的,所以是偏頗的;這種正義只能施於卑幼,而不能施於他人,所以是破碎的;這種正義受着威權的鼓弄,有時不免要擴大到它的應有的輪廓之外,那時它又是肥大的。這些仍舊只是正義的彎曲的影兒。不憑着正義的名字而施行正義,我在這等人裏,仍舊見不着它!

在沒有威權的地方,正義的影兒更彎曲了。名位與金錢的面前,正義只剩淡如水的微痕了。你瞧現在一班大人先生見了所謂督軍等人的勁兒!他們未必願意如此的,但是一當了面,估量着對手的名位,就不免心裏一軟,自然要給他一些面子——於是不知不覺的就敷衍起來了。至於平常的人,偶然見了所謂名流,也不免要吃一驚,那時就是心裏有一百二十個不以爲然,也只好姑且放下,另做出一番“足恭”的樣子,以表傾慕之誠。所以一班達官通人,差不多是正義的化外之民,他們所做的都是合於正義的,乃至他們所做的就是正義了!——在他們實在無所謂正義與否了。呀!這樣,正義豈不已經淪亡了?卻又不然。須知我只說“面前”是無正義的,“背後”的正義卻幸而還保留着。社會的維持,大部分或者就靠着這背後的正義罷。但是背後的正義,力量究竟是有限的,因爲隔開一層,不由的就單弱了。一個爲富不仁的人,背後雖然免不了人們的指謫,面前卻只有恭敬。一個華服翩翩的人,犯了違警律,就是警察也要讓他五分。這就是我們的正義了!我們的正義百分之九十九是在背後的,而在極親近的人間,有時連這個背後的正義也沒有!因爲太親近了,什麼也可以原諒了,什麼也可以馬虎了,正義就任怎麼彎曲也可以了。背後的正義只有存生疏的人們間。生疏的人們間,沒有什麼密切的關係,自然可以用上正義這個幌子。至於一定要到背後才叫出正義來,那全是爲了情面的緣故。情面的根柢大概也是一種同情,一種廉價的同情。現在的人們只喜歡廉價的東西,在正義與情面兩者中,就儘先取了情面,而將正義放在背後。在極親近的人間,情面的優先權到了最大限度,正義就幾乎等於零,就是在背後也沒有了。背後的正義雖也有相當的力量,但是比起面前的正義就大大的不同,啓發與戒懼的功能都如攙了水的薄薄的牛乳似的——於是仍舊只算是一個彎曲的影兒。在這些人裏,我更見不着正義!

人間的正義究竟是在哪裏呢?滿藏在我們心裏!爲什麼不取出來呢?它沒有優先權!在我們心裏,第一個尖兒是自私,其餘就是威權,勢力,親疏,情面等等;等到這些角色一一演畢,才輪得到我們可憐的正義。你想,時候已經晚了,它還有出臺的機會麼?沒有!所以你要正義出臺,你就得排除一切,讓它做第一個尖兒。你得憑着它自己的名字叫它出臺。你還得抖擻精神,準備一副好身手,因爲它是初出臺的角兒,搗亂的人必多,你得準備着打——不打不成相識呀!打得站住了腳攜住了手,那時我們就能從容的瞻仰正義的面目了。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6

說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小洋鍋”(鋁鍋)白煮豆腐,熱騰騰的。水滾着,象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在裏面,嫩而滑,彷彿反穿的白狐大衣。鍋在“洋爐子”,(煤油不打氣爐)上,和爐子都薰得烏黑烏黑,越顯出豆腐的白。這是晚上,屋子老了,雖點着“洋燈”,也還是陰暗。圍着桌子坐的是父親跟我們哥兒三個。“洋爐子”太高了,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着臉,覷着眼睛,從氤氳的熱氣裏伸進筷子,夾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們的醬油碟裏。我們有時也自己動手,但爐子實在太高了,總還是坐享其成的多。這並不是吃飯只是玩兒。父親說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們都喜歡這種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鍋,等着那熱氣,等着熱氣裏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

又是冬天,記得是陰曆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裏坐小划子,S君剛到杭州教書,事先來信說:“我們要遊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現在想起來還象照在身上。本來前一晚是“月當頭”;也許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別吧。那時九點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們一隻划子。有點風,月光照着軟軟的水波;當間那一溜兒反光,象新砑的銀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爾有一兩星燈火。S君口占兩句詩道:“數星燈火認漁村,淡墨輕描遠黛痕。”我們都不大說話,只有均勻的槳聲。我漸漸地快睡着了。P君“喂”了一下,才擡起眼皮,看見他在微笑。船伕問要不要上淨慈寺去;是阿彌陀佛生日,那邊蠻熱鬧的。到了寺裏,殿上燈燭輝煌,滿是佛婆唸佛的聲音,好象醒了一場夢。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還常常通着信,P君聽說轉變了好幾次,前年是在一個特稅局裏收特稅了,以後便沒有消息。

在臺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個山城,可以說在一個大谷裏。只有一條二里長的大街。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偶爾人家窗戶裏透出一點燈光,還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但那是少極了。我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山上松林裏的風聲跟天上一隻兩隻的鳥影。夏末到那裏,春初便走,卻好象老在過着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並不冷。我們住在樓上,書房臨着大路;路上有人說話,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但因爲走路的人太少了,間或有點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還只當遠風送來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們是外路人,除上學校去之外,常只在家裏坐着。妻也慣了那寂寞,只和我們爺兒們守着。外邊雖老是冬天,家裏卻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着,並排地挨着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着天真微笑的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裏出來,滿自在。現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着她那微笑的影子。

無論怎麼冷,大風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溫暖的。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7

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今晚在院子裏坐着乘涼,忽然想起日日走過的荷塘,在這滿月的光裏,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月亮漸漸地升高了,牆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裏拍着閏兒,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條曲折的小煤屑路。這是一條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長着許多樹,蓊蓊鬱鬱的。路的一旁,是些楊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樹。沒有月光的晚上,這路上陰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個人,揹着手踱着。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裏。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羣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着些白花,有嫋娜地開着的,有羞澀地打着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裏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着,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着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爲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着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幾段空隙,像是特爲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煙霧;但楊柳的丰姿,便在煙霧裏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只有些大意罷了。樹縫裏也漏着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忽然想起採蓮的事情來了。採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爲盛;從詩歌裏可以約略知道。採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着小船,唱着豔歌去的。採蓮人不用說很多,還有看採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梁元帝《採蓮賦》裏說得好:

於是妖童媛女,盪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欋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可見當時嬉遊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於是又記起《西洲曲》裏的句子: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今晚若有采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這樣想着,猛一擡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麼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8

白水是個老實人,又是個有趣的人。他能在談天的時候,滔滔不絕地發出長篇大論。這回聽勉子說,日本某雜誌上有《女?》一文,是幾個文人以“女”爲題的桌話的記錄。他說,“這倒有趣,我們何不也來一下?”我們說,“你先來!”他搔了搔頭髮道:“好!就是我先來;你們可別臨陣脫逃纔好。”我們知道他照例是開口不能自休的。果然,一番話費了這多時候,以致別人只有補充的工夫,沒有自敘的餘裕。那時我被指定爲臨時書記,曾將桌上所說,拉雜寫下。現在整理出來,便是以下一文。因爲十之八是白水的意見,便用了第一人稱,作爲他自述的模樣;我想,白水大概不至於不承認吧?

老實說,我是個歡喜女人的人;從國民學校時代直到現在,我總一貫地歡喜着女人。雖然不曾受着什麼“女難”,而女人的力量,我確是常常領略到的。女人就是磁石,我就是一塊軟鐵;爲了一個虛構的或實際的女人,呆呆的想了一兩點鐘,乃至想了一兩個星期,真有不知肉味光景——這種事是屢屢有的。在路上走,遠遠的有女人來了,我的眼睛便像蜜蜂們嗅着花香一般,直攫過去。但是我很知足,普通的女人,大概看一兩眼也就夠了,至多再掉一回頭。像我的一位同學那樣,遇見了異性,就立正——向左或向右轉,仔細用他那兩隻近視眼,從眼鏡下面緊緊追出去半日半日,然後看不見,然後開步走——我是用不着的。我們地方有句土話說:“乖子望一眼,呆子望到晚;”我大約總在“乖子”一邊了。我到無論什麼地方,第一總是用我的眼睛去尋找女人。在火車裏,我必走遍幾輛車去發見女人;在輪船裏,我必走遍全船去發見女人。我若找不到女人時,我便逛遊戲場去,趕廟會去,——我大膽地加一句——參觀女學校去;這些都是女人多的地方。於是我的眼睛更忙了!我拖着兩隻腳跟着她們走,往往直到疲倦爲止。

我所追尋的女人是什麼呢?我所發見的女人是什麼呢?這是藝術的女人。從前人將女人比做花,比做鳥,比做羔羊;他們只是說,女人是自然手裏創造出來的藝術,使人們歡喜讚歎——正如藝術的兒童是自然的創作,使人們歡喜讚歎一樣。不獨男人歡喜讚歎,女人也歡喜讚歎;而“妒”便是歡喜讚歎的另一面,正如“愛”是歡喜讚歎的一面一樣。受歡喜讚歎的,又不獨是女人,男人也有。“此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便是好例;而“美丰儀”一語,尤爲“史不絕書”。但男人的藝術氣分,似乎總要少些;賈寶玉說得好:男人的骨頭是泥做的,女人的骨頭是水做的。這是天命呢?還是人事呢?我現在還不得而知;只覺得事實是如此罷了。——你看,目下學繪畫的“人體習作”的時候,誰不用了女人做他的模特兒呢?這不是因爲女人的曲線更爲可愛麼?我們說,自有歷史以來,女人是比男人更其藝術的;這句話總該不會錯吧?所以我說,藝術的女人。所謂藝術的女人,有三種意思:是女人中最爲藝術的,是女人的藝術的一面,是我們以藝術的眼去看女人。我說女人比男人更其藝術的,是一般的說法;說女人中最爲藝術的,是個別的說法。——而“藝術”一詞,我用它的狹義,專指眼睛的藝術而言,與繪畫,雕刻,跳舞同其範類。藝術的女人便是有着美好的顏色和輪廓和動作的女人,便是她的容貌,身材,姿態,使我們看了感到“自己圓滿”的女人。這裏有一塊天然的界碑,我所說的只是處女,少婦,中年婦人,那些老太太們,爲她們的年歲所侵蝕,已上了凋零與枯萎的路途,在這一件上,已是落伍者了。女人的圓滿相,只是她的“人的諸相”之一;她可以有大才能,大智慧,大仁慈,大勇毅,大貞潔等等,但都無礙於這一相。諸相可以幫助這一相,使其更臻於充實;這一相也可幫助諸相,分其圓滿於它們,有時更能遮蓋它們的缺處。我們之看女人,若被她的圓滿相所吸引,便會不顧自己,不顧她的一切,而只陶醉於其中;這個陶醉是剎那的,無關心的,而且在沉默之中的。

我們之看女人,是歡喜而決不是戀愛。戀愛是全般的,歡喜是部分的。戀愛是整個“自我”與整個“自我”的融合,故堅深而久長;歡喜是“自我”間斷片的融合,故輕淺而飄忽。這兩者都是生命的趣味,生命的姿態。但戀愛是對人的,歡喜卻兼人與物而言。——此外本還有“仁愛”,便是“民胞物與”之懷;再進一步,“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爲一”,便是“神愛”,“大愛”了。這種無分物我的愛,非我所要論;但在此又須立一界碑,凡偉大莊嚴之像,無論屬人屬物,足以吸引人心者,必爲這種愛;而優美豔麗的光景則始在“歡喜”的閾中。至於戀愛,以人格的吸引爲骨子,有極強的佔有性,又與二者不同。Y君以人與物平分戀愛與歡喜,以爲“喜”僅屬物,“愛”乃屬人;若對人言“喜”,便是蔑視他的人格了。現在有許多人也以爲將女人比花,比鳥,比羔羊,便是侮辱女人;讚頌女人的體態,也是侮辱女人。所以者何?便是蔑視她們的人格了!但我覺得我們若不能將“體態的美”排斥於人格之外,我們便要慢慢的說這句話!而美若是一種價值,人格若是建築於價值的基石上,我們又何能排斥那“體態的美”呢?所以我以爲只須將女人的藝術的一面作爲藝術而鑑賞它,與鑑賞其他優美的自然一樣;藝術與自然是“非人格”的,當然便說不上“蔑視”與否。在這樣的立場上,將人比物,歡喜讚歎,自與因襲的玩弄的態度相差十萬八千里,當可告無罪於天下。——只有將女人看作“玩物”,才真是蔑視呢;即使是在所謂的“戀愛”之中。藝術的女人,是的,藝術的女人!我們要用驚異的眼去看她,那是一種奇蹟!

我之看女人,十六年於茲了,我發現了一件事,就是將女人作爲藝術而鑑賞時,切不可使她知道;無論是生疏的,是較熟悉的。因爲這要引起她性的自衛的羞恥心或他種嫌惡心,她的藝術味便要變稀薄了;而我們因她的羞恥或嫌惡而關心,也就不能靜觀自得了。所以我們只好祕密地鑑賞;藝術原來是祕密的呀,自然的創作原來是祕密的呀。但是我所歡喜的藝術的女人,究竟是怎樣的呢?您得問了。讓我告訴您:我見過西洋女人,日本女人,江南江北兩個女人,城內的女人,名聞浙東西的女人;但我的眼光究竟太狹了,我只見過不到半打的藝術的女人!而且其中只有一個西洋人,沒有一個日本人!那西洋的處女是在Y城裏一條僻巷的拐角上遇着的,驚鴻一瞥似地便過去了。其餘有兩個是在兩次火車裏遇着的,一個看了半天,一個看了兩天;還有一個是在鄉村裏遇着的,足足看了三個月。——我以爲藝術的女人第一是有她的溫柔的空氣;使人如聽着簫管的悠揚,如嗅着玫瑰花的芬芳,如躺着在天鵝絨的厚毯上。她是如水的密,如煙的輕,籠罩着我們;我們怎能不歡喜讚歎呢?這是由她的動作而來的;她的一舉步,一伸腰,一掠鬢,一轉眼,一低頭,乃至衣袂的微揚,裙幅的輕舞,都如蜜的流,風的微漾;我們怎能不歡喜讚歎呢?最可愛的是那軟軟的腰兒;從前人說臨風的垂柳,《紅樓夢》裏說晴雯的“水蛇腰兒”,都是說腰肢的細軟的;但我所歡喜的腰呀,簡直和蘇州的牛皮糖一樣,使我滿舌頭的甜,滿牙齒的軟呀。腰是這般軟了,手足自也有飄逸不凡之概。你瞧她的足脛多麼豐滿呢!從膝關節以下,漸漸的隆起,像新蒸的麪包一樣;後來又漸漸漸漸地緩下去了。這足脛上正罩着絲襪,淡青的?或者白的?拉得緊緊的,一些兒縐紋沒有,更將那豐滿的曲線顯得豐滿了;而那閃閃的鮮嫩的光,簡直可以照出人的影子。你再往上瞧,她的兩肩又多麼亭勻呢!像雙生的小羊似的,又像兩座玉峯似的;正是秋山那般瘦,秋水那般平呀。肩以上,便到了一般人謳歌頌讚所集的“面目”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她那雙鴿子般的眼睛,伶俐到像要立刻和人說話。在惺忪微倦的時候,尤其可喜,因爲正像一對睡了的褐色小鴿子。和那潤澤而微紅的雙頰,蘋果般照耀着的,恰如曙色之與夕陽,巧妙的相映襯着。再加上那覆額的,稠密而蓬鬆的發,像天空的亂雲一般,點綴得更有情趣了。而她那甜蜜的微笑也是可愛的東西;微笑是半開的花朵,裏面流溢着詩與畫與無聲的音樂。是的,我說的已多了;我不必將我所見的,一個人一個人分別說給你,我只將她們融合成一個Sketch①給你看——這就是我的驚異的型,就是我所謂藝術的女子的型。但我的眼光究竟太狹了!我的眼光究竟太狹了!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9

有自己纔有別人,也有別人才有自己。人人都懂這個道理,可是許多人不能行這個道理。本來自己以外都是別人,可是有相干的,有不相干的。可以說是“我的”那些,如我的父母妻子,我的朋友等,是相干的別人,其餘的是不相干的別人。相干的別人和自己合成家族親友;不相干的別人和自己合成社會國家。自己也許願意只顧自己,但是自己和別人是相對的存在,離開別人就無所謂自己,所以他得顧到家族親友,而社會國家更要他顧到那些不相干的別人。所以“自了漢”不是好漢,“自顧自”不是好話,“自私自利”,“不顧別人死活”,“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更都不是好人。所以孔子之道只是個忠恕:忠是己之所欲,以施於人,恕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一件事的兩面,所以說“一以貫之”。孔子之道,只是教人爲別人着想。

可是儒家有“親親之殺”的話,爲別人着想也有個層次。家族第一,親戚第二,朋友第三,不相干的別人挨邊兒。幾千年來顧家族是義務,顧別人多多少少只是義氣;義務是分內,義氣是分外。可是義務似乎太重了,別人壓住了自己。這纔來了五四時代。這是個自我解放的時代,個人從家族的壓迫下掙出來,開始獨立在社會上。於是乎自己第一,高於一切,對於別人,幾乎什麼義務也沒有了似的。可是又都要改造社會,改造國家,甚至於改造世界,說這些是自己的責任。雖然是責任,卻是無限的責任,愛盡不盡,愛盡多少盡多少;反正社會國家世界都可以只是些抽象名詞,不像一家老小在張着嘴等着你。所以自己顧自己,在實際上第一,兼顧社會國家世界,在名義上第一。這算是義務。顧到別人,無論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只是義氣,而且是客氣。這些解放了的,以及生得晚沒有趕上那種壓迫的人,既然自己高於一切,別人自當不在眼下,而居然顧到別人,自當算是客氣。其實在這些天子驕子各自的眼裏,別人都似乎爲自己活着,都得來供養自己纔是道理。“我愛我”成爲風氣,處處爲自己着想,說是“真”;爲別人着想倒說是“假”,是“虛僞”。可是這兒“假”倒有些可愛,“真”倒有些可怕似的。

爲別人着想其實也只是從自己推到別人,或將自己當作別人,和爲自己着想並無根本的差異。不過推己及人,設身處地,確需要相當的勉強,不像“我愛我”那樣出於自然。所謂“假”和“真”大概是這種意思。這種“真”未必就好,這種“假”也未必就是不好。讀小說看戲,往往會爲書中人戲中人捏一把汗,掉眼淚,所謂替古人擔憂。這也是推己及人,設身處地;可是因爲人和地只在書中戲中,並非實有,沒有利害可計較,失去相干的和不相干的那分別,所以“推”“設”起來,也覺自然而然。作小說的演戲的就不能如此,得觀察,揣摩,體貼別人的口氣,身份,心理,才能達到“逼真”的地步。特別是演戲,若不能忘記自己,那非糟不可。這個得勉強自己,訓練自己;訓練越好,越“逼真”,越美,越能感染讀者和觀衆。如果“真”是“自然”,小說的讀者,戲劇的觀衆那樣爲別人着想,似乎不能說是“假”。小說的作者,戲劇的演員的觀察,揣摩,體貼,似乎“假”,可是他們能以達到“逼真”的地步,所求的還是“真”。在文藝裏爲別人着想是“真”,在實生活裏卻說是“假”,“虛僞”,似乎是利害的計較使然;利害的計較是骨子,“真”,“假”,“虛僞”只是好看的門面罷了。計較利害過了分,真是像法朗士說的“關閉在自己的牢獄裏”;老那麼關閉着,非死不可。這些人幸而還能讀小說看戲,該仔細吟味,從那裏學習學習怎樣爲別人着想。

五四以來,集團生活發展。這個那個集團和家族一樣是具體的,不像社會國家有時可以只是些抽象名詞。集團生活將原不相干的別人變成相干的別人,要求你也訓練你顧到別人,至少是那廣大的相干的別人。集團的約束力似乎一直在增強中,自己不得不爲別人着想。那自己第一,自己高於一切的信念似乎漸漸低下頭去了。可是來了抗戰的大時代。抗戰的力量無疑的出於二十年來集團生活的發展。可是抗戰以來,集團生活發展的太快了,這兒那兒不免有多少還不能夠得着均衡的地方。個人就又出了頭,自己就又可以高於一切;現在卻不說什麼“真”和“假”了,只憑着神聖的抗戰的名字做那些自私自利的事,名義上是顧別人,實際上只顧自己。自己高於一切,自己的集團或機關也就高於一切;自己肥,自己機關肥,別人瘦,別人機關瘦,樂自己的,管不着!——瘦癟了,餓死了,活該!相信最後的勝利到來的時候,別人總會壓下那些猖獗的卑污的自己的。這些年自己實在太猖獗了,總盼望壓下它的頭去。自然,一個勁兒顧別人也不一定好。仗義忘身,急人之急,確是英雄好漢,但是難得見。常見的不是敷衍妥協的鄉愿,就是卑屈甚至諂媚的可憐蟲,這些人只是將自己丟進了垃圾堆裏!可是,有人說得好,人生是個比例問題。目下自己正在張牙舞爪的,且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先來多想想別人罷!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0

“很好”這兩個字真是掛在我們嘴邊兒上的。我們說,“你這個主意很好。”“你這篇文章很好。”“張三這個人很好。”“這東西很好。”人家問,“這件事如此這般的辦,你看怎麼樣?”我們也常常答道,“很好。”有時順口再加一個,說“很好很好”。或者不說“很好”,卻說“真好”,語氣還是一樣,這麼說,我們不都變成了“好好先生”了麼?我們知道“好好先生”不是無辨別的蠢才,便是有城府的鄉愿。鄉愿和蠢才儘管多,但是誰也不能相信常說“很好”,“真好”的都是蠢才或鄉愿。平常人口頭禪的“很好”或“真好”,不但不一定“很”好或“真”好,而且不一定“好”;這兩個語其實只表示所謂“相當的敬意,起碼的同情”罷了。

在平常談話裏,敬意和同情似乎比真理重要得多。一個人處處講真理,事事講真理,不但知識和能力不許可,而且得成天兒和別人鬧彆扭;這不是活得不耐煩,簡直是沒法活下去。自然一個人總該有認真的時候,但在不必認真的時候,大可不必認真;讓人家從你嘴邊兒上得着一點點敬意和同情,保持彼此間或濃或淡的睦誼,似乎也是在世爲人的道理。說“很好”或“真好”,所着重的其實不是客觀的好評而是主觀的好感。用你給聽話的一點點好感,換取聽話的對你的一點點好感,就是這麼回事而已。

你若是專家或者要人,一言九鼎,那自當別論;你不是專家或者要人,說好說壞,一般兒無足重輕,說壞只多數人家背地裏議論你嘴壞或脾氣壞而已,那又何苦來?就算你是專家或者要人,你也只能認真的批評在你門檻兒裏的,世界上沒有萬能的專家或者要人,那麼,你在說門檻兒外的話的時候,還不是和別人一般的無足重輕?還不是得在敬意和同情上着眼?我們成天聽着自己的和別人的輕輕兒的快快兒的“很好”或“真好”的聲音,大家肚子裏反正明白這兩個語的分量。若有人希圖別人就將自己的這種話當作確切的評語,或者簡直將別人的這種話當作自己的確切的評語,那才真是鄉愿或蠢才呢。

我說“輕輕兒的”,“快快兒的”,這就是所謂語氣。只要那麼輕輕兒的快快兒的,你說“好得很”,“好極了”,“太好了”,都一樣,反正不痛不癢的,不過“很好”,“真好”說着更輕快一些就是了。可是“很”字,“真”字,“好”字,要有一個說得重些慢些,或者整個兒說得重些慢些,分量就不同了。至少你是在表示你喜歡那個主意,那篇文章,那個人,那東西,那辦法,等等,即使你還不敢自信你的話就是確切的評語。有時並不說得重些慢些,可是前後加上些字兒,如“很好,咳!”“可真好。”“我相信張三這個人很好。”“你瞧,這東西真好。”也是喜歡的`語氣。“好極了”等語,都可以如法炮製。

可是你雖然“很”喜歡或者“真”喜歡這個那個,這個那個還未必就“很”好,“真”好,甚至於壓根兒就未必“好”。你雖然加重的說了,所給予聽話人的,還只是多一些的敬意和同情,並不能闡發這個那個的客觀的價值。你若是個平常人,這樣表示也儘夠教聽話的滿意了。你若是個專家,要人,或者準專家,準要人,你要教聽話的滿意,還得指點出“好”在那裏,或者怎樣怎樣的“好”。這纔是聽話的所希望於你們的客觀的好評,確切的評語呢。

說“不錯”,“不壞”,和“很好”,“真好”一樣;說“很不錯”,“很不壞”或者“真不錯”,“真不壞”,卻就是加字兒的“很好”,“真好”了。“好”只一個字,“不錯”,“不壞”都是兩個字;我們說話,有時長些比短些多帶情感,這裏正是個例子。“好”加上“很”或“真”才能和“不錯”,“不壞”等量,“不錯”,“不壞”再加上“很”或“真”,自然就比“很好”,“真好”重了。可是說“不好”卻乾脆的是不好,沒有這麼多陰影。像舊小說裏常見到的“說聲‘不好’”和舊戲裏常聽到的“大事不好了”,可爲代表。這裏的“不”字還保持着它的獨立的價值和否定的全量,不像“不錯”,“不壞”的“不”字已經融化在成語裏,沒有多少勁兒。本來呢,既然有膽量在“好”上來個“不”字,也就無需乎再躲躲閃閃的;至多你在中間夾上一個字兒,說“不很好”,“不大好”,但是聽起來還是差不多的。

話說回來,既然不一定“很”好或“真”好,甚至於壓根兒就不一定“好”,爲什麼不沉默呢?不沉默,卻偏要說點兒什麼,不是無聊的敷衍嗎?但是沉默並不是件容易事,你得有那種忍耐的功夫才成。沉默可以是“無意見”,可以是“無所謂”,也可以是“不好”,聽話的卻頂容易將你的沉默解作“不好”,至少也會覺着你這個人太冷,連嘴邊兒上一點點敬意和同情都吝惜不給人家。在這種情景之下,你要不是生就的或煉就的冷人,你忍得住不說點兒什麼纔怪!要說,也無非“很好”,“真好”這一套兒。人生於世,遇着不必認真的時候,樂得多愛點兒,少恨點兒,似乎說不上無聊;敷衍得別有用心纔是的,隨口說兩句無足重輕的好聽的話,似乎也還說不上。

我屢次說到聽話的。聽話的人的情感的反應,說話的當然是關心的。誰也不樂意看尷尬的臉是不是?廉價的敬意和同情卻可以遮住人家尷尬的臉,利他的原來也是利己的;一石頭打兩鳥兒,在平常的情形之下,又何樂而不爲呢?世上固然有些事是當面的容易,可也有些事兒是當面的難。就說評論好壞,背後就比當面自由些。這不是說背後就可以放冷箭說人家壞話。一個人自己有身份,旁邊有聽話的,自愛的人那能幹這個!這只是說在人家背後,顧忌可以少些,敬意和同情也許有用不着的時候。雖然這時候聽話的中間也許還有那個人的親戚朋友,但是究竟隔了一層;你說聲“不很好”或“不大好”,大約還不至於見着尷尬的臉的。當了面就不成。當本人的面說他這個那個“不好”,固然不成,當許多人的面說他這個那個“不好”,更不成。當許多人的面說他們都“不好”,那簡直是以寡敵衆;只有當許多人的面泛指其中一些人這點那點“不好”,也許還馬虎得過去。所以平常的評論,當了面大概總是用“很好”,“真好”的多。——背後也說“很好”,“真好”,那一定說得重些慢些。

可是既然未必“很”好或者“真”好,甚至於壓根兒就未必“好”,說一個“好”還不成麼?爲什麼必得加上“很”或“真”呢?本來我們回答“好不好?”或者“你看怎麼樣?”等問題,也常常只說個“好”就行了。但是隻在答話裏能夠這麼辦,別的句子裏可不成。一個原因是我國語言的慣例。單獨的形容詞或形容語用作句子的述語,往往是比較級的。如說“這朵花紅”,“這花朵素淨”,“這朵花好看”,實在是“這朵花比別的花紅”,“這朵花比別的花素淨”,“這朵花比別的花好看”的意思。說“你這個主意好”,“你這篇文章好”,“張三這個人好”,“這東西好”,也是“比別的好”的意思。另一個原因是“好”這個詞的慣例。句裏單用一個“好”字,有時實在是“不好”。如厲聲指點着說“你好!”或者搖頭笑着說,“張三好,現在竟不理我了。”“他們這幫人好,竟不理這個碴兒了。”因爲這些,要表示那一點點敬意和同情的時候,就不得不重話輕說,借用到“很好”或“真好”兩個語了。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1

昨晚中西音樂歌舞大會裏“中西絲竹和唱”的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

彷彿一個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默然灑在我臉上,引起潤澤、輕鬆的感覺。新鮮的微風吹動我的衣袂,像愛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樣。我立的一條白礬石的甬道上,經了那細雨,正如塗了一層薄薄的-乳-油,踏着只覺越發滑膩可愛了。

這是在花園裏。羣花都還做她們的清夢。那微雨偷偷洗去她們的塵垢,她們的甜軟的光澤便自煥發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豔下,我能看到她們在有日光時所深藏着的恬靜的紅,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與綠。以前錦繡般在我眼前的,現有都帶了黯淡的顏色*。——是愁着芳春的銷歇麼?是感着芳春的睏倦麼?

大約也因那濛濛的雨,園裏沒了濃郁的香氣。涓涓的東風只吹來一縷縷餓了似的花香,夾帶着些潮溼的草叢的氣息和泥土的滋味。園外田畝和沼澤裏,又時時送過些新插的秧,少壯的麥,和成蔭的柳樹的清新的蒸氣。這些雖非甜美,卻能強烈地刺激我的鼻觀,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聽着;也用心唱着。我終於被一種健康的麻痹襲取了。於是爲歌所有。此後只由歌獨自唱着,聽着;世界上便只有歌聲了。

1921年11月3日,上海。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2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時候,我驚詫於梅雨潭的綠了。

梅雨潭是一個瀑布潭。仙岩有三個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邊,便聽見嘩嘩嘩嘩的聲音;擡起頭,鑲在兩條溼溼的黑邊兒裏的,一帶白而發亮的水便呈現於眼前了。我們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對着那條瀑布;坐在亭邊,不必仰頭,便可見它的全體了。亭下深深的便是梅雨潭。這個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兒的;彷彿一隻蒼鷹展着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像半個環兒擁着;人如在井底了。這是一個秋季的薄陰的天氣。微微的雲在我們頂上流着;巖面與草叢都從潤溼中透出幾分油油的綠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響了現代文閱讀答案朱自清散文《綠》現代文閱讀答案朱自清散文《綠》。那瀑布從上面衝下,彷彿已被扯成大小的幾綹;不復是一幅整齊而平滑的布。巖上有許多棱角;瀑流經過時,作急劇的撞擊,便飛花碎玉般亂濺着了。那濺着的水花,晶瑩而多芒;遠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紛紛落着。據說,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覺得像楊花,格外確切些。輕風起來時,點點隨風飄散,那更是楊花了。——這時偶然有幾點送入我們溫暖的懷裏,便倏的鑽了進去,再也尋它不着。

梅雨潭閃閃的綠色招引着我們;我們開始追捉她那離合的神光了。揪着草,攀着亂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過了一個石穹門,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邊了。瀑布在襟袖之間;但我的心中已沒有瀑布了。我的心隨潭水的綠而搖盪。那醉人的綠呀!彷彿一張極大的荷葉鋪着,滿是奇異的綠呀。我想張開兩臂抱住她;但這是怎樣一個妄想呀。——站在水邊,望到那面,居然覺着有些遠呢!這平鋪着、厚積着的綠,着實可愛。她鬆鬆的皺纈着,像少婦拖着的裙幅;她滑滑的明亮着,像塗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她又不雜些兒塵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卻看不透她!我曾見過北京什剎海拂地的綠楊,脫不了鵝黃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見過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而深密的“綠壁”,叢疊着無窮的碧草與綠葉的,那又似乎太濃了。其餘呢,西湖的波太明瞭,秦淮河的也太暗了。可愛的,我將什麼來比擬你呢?我怎麼比擬得出呢?大約潭是很深的,故能蘊蓄着這樣奇異的綠;彷彿蔚藍的天融了一塊在裏面似的,這才這般的鮮潤呀現代文閱讀答案朱自清散文《綠》閱讀答案

——那醉人的綠呀!我若能裁你以爲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飄舉了。我若能挹你以爲眼,我將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睞了。我捨不得你;我怎捨得你呢?我用手拍着你,撫摩着你,如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我送你一個名字,我從此叫你“女兒綠”,好麼?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時候,我不禁驚詫於梅雨潭的綠了。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3

在北平整整待了三年半,除去年冬天丟了一個親人是一件不可彌補的損失外,別的一切,感謝——照例應該說感謝上蒼或上帝,但現在都不知應該說誰好了,只好姑且從闕吧——總算平平安安過去了。這三年半是中國多事的時候,但是我始終沒離開北平一步,也總算是幸福了,雖然我只想到了個人。

在我,也許可以說在我們這一些人吧,北平實在是意想中中國唯一的好地方。幾年前周啓明先生就寫過,北平是中國最好的居住的地方,孫春臺先生也有《北平乎》一文,稱頌北平的好處:這幾年時代是大變了,但是我的意見還是和他們一樣。一個地方的好處,也和一個人一件東西的相同,平時不大覺得,到離開或丟失時,便一樁樁一件件分明起來了。我現在來說幾句北平的好話,在你們北平住着的,或者覺得可笑,說我多此一舉吧?

北平第一好在大。從宮殿到住宅的院子,到槐樹柳樹下的道路。一個北方朋友到南方去了回來,說他的感想:“那樣天井我受不了!”其實南方許多地方的逼得人喘不出氣兒的街道,也是北平生人受不了的。至於樹木,不但大得好,而且也多得好;有人從飛機上看,說北平只是一片綠。一個人到北平來住,不知不覺中眼光會寬起來,心胸就會廣起來;我常想小孩子最宜在北平養大,便是爲此。北平之所以大,因爲它做了幾百年的首都;它的懷抱裏擁有各地各國的人,各色各樣的人,更因爲這些人合力創造或輸入的文化。上海也是五方雜處的都會,但它僅有工商業,我們便只覺得繁囂,惡濁了。上海人有的是聰明,狡猾;但寬大是他們不懂得的。

北平第二好在深。我們都知道北平書多。但是書以外,好東西還多着。如書畫,銅器,石刻,拓片,乃至瓷器,玉器等,公家收藏固已很豐富,私人蒐集,也各有專長;而內閣大庫檔案,是極珍貴的近代史料,也是盡人皆知的。中國歷史,語言,文學,美術的文物薈萃於北平;這幾項的人才也大部分集中在這裏。北平的深,在最近的將來,是還不可測的。胡適之先生說過,北平的圖書館有這麼多,上海卻只有一個,還不是公立的。這也是北平上海重要的不同。

北平第三好在閒。假如上海可說是代表近代的,北平便是代表中古的。北平的一切總有一種悠然不迫的味兒。即如電車吧,在上海是何等地風馳電掣,有許多人上下車都是跳的。北平的車子在寬闊的路上走着,似乎一點也不忙。晚九點以後,確是走得快起來了;但車上已只剩疏朗朗的幾個人,像是乘汽車兜風一般,也還是一點不覺忙的——有時從東長安街槐林旁馳過,茂樹疏燈相掩映着,還有些飄飄然之感呢。北平真正的閒人其實也很少,但大家骨子裏總有些閒味兒。我也喜歡近代的忙,對於中古的閒卻似乎更親近些。但這也許就因爲待在北平大久的緣故吧。

寫到這裏看看,覺得自己似乎將時代忘記了。我所稱讚的似乎只是封建的遺存,是“布爾”或小“布爾”的玩意兒;而現在據說非“普羅”起來不可,這可有點兒爲難。我實在愛北平,我所愛的北平是如上面說的。我沒有或不能“獲得”“普羅”的“意識形態”,我也不能“克服”我自己;結果怕只該不說話或不說真話。不說話本來沒有什麼不可以,不過說話大約在現在也還不能就算罪過吧;至於撒謊,則我可以宛轉地說,“我還沒有那種藝術”,或乾脆地說,“我還沒有那種勇氣!”好在我這通信是寫給一些朋友的,讓他們看我的真話,大約是還不要緊的。

我現在是一個人在北平,這回是回到老家去。但我一點不覺着是回家,一切都像出門作客似的。北平已成了我精神上的家,沒有走就想着回來;預定去五個禮拜,但想着南方的天井,潮溼,和蚊子,也許一個月就回來了。說到潮溼,我在動身這一天,卻有些恨北平。每年夏季,北平照例是要有幾回大雨的,往往連下幾天不止。前些日子在一個宴會裏,有人問我到什麼地方避暑去;我回答說要到上海去;他知道上海不是避暑的地方。我卻知道他是需要避暑的,就問,是北戴河麼?他答應了之後,說:北平太熱了,而且照例的雨快要來了,沒有意思!我當時大約說了“是”,但實在並不知道北平夏天的雨究竟怎樣沒有意思!我去年曾坐在一間大屋中看玻璃簾外的夏雨,又走到廊下看院中的流水,覺得也還有些意思的。但這回卻苦壞了我。不先不後,今夏的雨期恰在我動身這天早晨起頭!那種滂沱不止的雨,對於坐在大屋中的我也許不壞,但對於正要開始已生疏了的旅行生活的我,卻未免是一種虐政了。我這樣從西郊淋進了北平城,在恨恨中睡了一覺。醒來時雨到住了,我便帶着這些陰鬱的心情搭早車上天津來了。

七月十日,天津丸中。

某君南去時,我請他寫點通信來,現在以付此“草”,希望“源源”而來。他趕大暑中往江南去,將以受了熱而怪張怪李,卻難說。此文對於北平,雖懷戀的成分多,頗有相當的平允的。惟末段引需要避暑的某君的話,咒詛北平的雨,卻未必盡然。我以爲不如咒詛香爐灰式的道路。

七月十九日平記。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4

燕子去了,有再來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時候。但是,聰明,你告訴我,我們日子爲什麼一去不復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何處呢?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在又到了哪裏呢?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在默默裏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日子滴在時間流裏,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我不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去儘管去了,來儘管來着;去來中間,又怎樣地匆匆呢?早上我起來時候,小屋裏射進兩三方斜斜太陽。太陽他有腳啊,輕輕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轉。於是——洗手時候,日子從水盆裏過去;吃飯時候,日子從飯碗裏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着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牀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嘆息。但是新來日子影兒又開始在嘆息裏閃過了。

在逃去如飛日子裏,在千門萬戶世界裏我能做些什麼呢?只有徘徊罷了,只有匆匆罷了;在八千多日匆匆裏,除徘徊外,又剩些什麼呢?過去日子如輕煙,被微風吹散了,如薄霧,被初陽蒸融了;我留着些什麼痕跡呢?我何曾留着像遊絲樣痕跡呢?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眼間也將赤裸裸回去罷?但不能平,爲什麼偏要白白走這一遭啊?

你聰明,告訴我,我們日子爲什麼一去不復返呢?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5

春天,是我們心靈的慰籍。陽春三月,春意盎然,我們已經感受到春的氣息盪滌在心底,溫馨着我們的全身,從此,我們對春天有了更多的囑託與期盼。春天永遠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的心靈深處。當我們把最美的希冀寄託於春天的遐想,春天就會把綠的心意編織成最美好的夢幻,饋贈給大地,於是,我們有了春天的故事,也有春天的夢想,更有了春天的耕耘與希望。

春色滿園關不住,春江水暖鴨先知;春風又綠江南岸,二月春風似剪刀;春來江水綠如藍,萬紫千紅總是春。都是古人揮毫讚美春天的千古名篇佳句,都充實了我們的精神世界,爲我們今天的春的詩篇掀開了最美的畫卷。於是,我們每天都在領悟着春天的溫馨,春天的詩情畫意,感觸春的博大胸襟。

春天,是我們心靈的感受。當我們走進大自然,敞開胸懷擁抱春天的呼喚,那一首首讚美春的音樂,配上一幅幅清新的畫面,頓時爲我們展開了詩情畫意的春天美景,我們置身其中,欣賞體會最美的景緻,去感受奼紫嫣紅的春天魅力!

春天,是我們心靈的體會。有時雨過天晴,太陽送走七色彩虹寫意,萬丈霞光留下了春的回味。頓時,大地呈現出一派勃勃生機。小草細細的嫩葉溼漉漉的綠了,樹木都顯得青翠欲滴;鳥兒在枝頭歡快地歌唱,蜜蜂在花叢中採蜜,那些在陽光下最快樂的孩子們,他們追逐跳躍,有時唱歌跳舞,所有這一切都構成一幅欣欣向榮的美麗風景。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我們要讚美春天,歌唱春天,把春天描繪成最美的綠色詩篇,把理想耕織在心靈的沃土上,永遠滋生春天的嚮往。

春天,是我們心靈的呼喚,更是我們心靈的家園。我們感悟春天,我們走進春天,我們釋懷春天,我們永遠都在感受着春天的溫暖與期盼!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6

昨晚中西音樂歌舞大會裏中西絲竹和唱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

彷彿一個暮春早晨,霏霏毛雨默然灑在我臉上,引起潤澤,輕鬆感覺。新鮮微風吹動我衣袂,像愛人鼻息吹着我手一樣。我立一條白礬石甬道上,經了那細雨,正如塗了一層薄薄乳油;踏着只覺越發滑膩可愛了。

細雨如牛毛,揚州稱爲毛雨。

這是在花園裏。羣花都還做她們清夢。那微雨偷偷洗去她們塵垢,她們甜軟光澤便自煥發了。在那被洗去浮豔下,我能看到她們在有日光時所深藏着恬靜紅,冷落紫,和苦笑白與綠。以前錦繡般在我眼前,現有都帶了黯淡顏色。——是愁着芳春銷歇麼?是感着芳春困倦麼?

大約也因那濛濛雨,園裏沒了穠鬱香氣。涓涓東風只吹來一縷縷餓了似花香;夾帶着些潮溼草叢氣息和泥土滋味。園外田畝和沼澤裏,又時時送過些新插秧,少壯麥,和成蔭柳樹清新蒸氣。這些雖非甜美,卻能強烈地刺激我鼻觀,使我有愉快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聽着;也用心唱着。我終於被一種健康麻痹襲取了。於是爲歌所有。此後只由歌獨自唱着,聽着;世界上便只有歌聲了。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7

回到北平來,回到原來服務的學校裏,好些老工友見了面用道地的北平話道:“您回來啦!”是的,回來啦。去年剛一勝利,不用說是想回來的。可是這一年來的情形使我回來的心淡了,想象中的北平,物價像潮水一般漲,整個的北平也像在潮水裏晃盪着。然而我終於回來了。飛機過北平城上時,那棋盤似的房屋,那點綴看的綠樹,那紫禁城,那一片黃琉璃瓦,在晚秋的夕陽裏,真美。在飛機上看北平市,我還是第一次。這一看使我聯帶的想起北平的多少老好處,我忘懷一切,重新愛起北平來了。

在西南接到北平朋友的信,說生活雖艱難,還不至如傳說之甚,說北平的街上還跟從前差不多的樣子。是的,北平就是糧食貴得兇,別的還差不離兒。因爲只有糧食貴得兇,所以從上海來的人,簡直鬆了一大口氣,只說“便宜呀!便宜呀!”我們從重慶來的,卻沒有這樣胃口。再說雖然只有糧食貴得兇,然而糧食是人人要吃日日要吃的。這是一個濃重的陰影,罩着北平的將來。但是現在誰都有點兒且顧眼前,將來,管得它呢!糧食以外,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大致看來不算少;不是必需而帶點兒古色古香的那就更多。舊傢俱,小玩意兒,在小市裏,地攤上,有得挑選的,價錢合式,有時候並且很賤。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攤的我,也深深在領略着。從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的都市,西南幾個大城比起來真寒塵相了。再去故宮一看,嚇,可了不得!雖然曾遊過多少次,可是從西南迴來這是第一次。東西真多,小市和地攤兒自然不在話下。逛故宮簡直使人不想買東西,買來買去,買多買少,算得什麼玩意兒!北平真“有”,真“有”它的!

北平不但在這方面和從前一樣“有”,並且在整個生活上也差不多和從前一樣閒。本來有電車,又加上了公共汽車,然而大家還是悠悠兒的。電車有時來得很慢,要等得很久。從前似乎不至如此,也許是線路加多,車輛並沒有比例的加多吧?公共汽車也是來得慢,也要等得久。好在大家有的是閒工夫,慢點兒無妨,多等點時候也無妨。可是剛從重慶來的卻有些不耐煩。別瞧現在重慶的公共汽車不漂亮,可是快,上車,賣票,下車都快。也許是無事忙,可是快是真的。就是在排班等着罷,眼看着一輛輛來車片刻間上滿了客開了走,也覺痛快,比望眼欲穿的看不到來車的影子總好受些。重慶的公共汽車有時也擠,可是從來沒有像我那回坐宣武門到前門的公共汽車那樣,一面擠得不堪,一面賣票人還在中途站從容的給爭着上車的客人排難解紛。這真閒得可以。

現在北平幾家大型報都有幾種副刊,中型報也有在拉人辦副刊的。副刊的水準很高,學術氣非常重。各報又都特別注重學校消息,往往專闢一欄登載。前一種現象別處似乎沒有,後一種現象別。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8

買書也是我的嗜好,和抽菸一樣。但這兩件事我其實都不在行,尤其是買書。在北平這地方,像我那樣買,像我買的那些書,說出來真寒塵死人;不過本文所要說的既非訣竅,也算不得經驗,只是些小小的故事,想來也無妨的。

在家鄉中學時候,家裏每月給零用一元。大部分都報效了一家廣益書局,取回些雜誌及新書。那老闆姓張,有點兒抽肩膀,老是捧着水菸袋;可是人好,我們不覺得他有市儈氣。他肯給我們這班孩子記帳。每到節下,我總欠他一元多錢。他催得並不怎麼緊;向家裏商量商量,先還個一元也就成了。那時候最愛讀的一本《佛學易解》(賈豐臻著,中華書局印行)就是從張手裏買的。那時候不買舊書,因爲家裏有。只有一回,不知哪兒來檢《文心雕龍》的名字,急着想看,便去舊書鋪訪求:有一家拿出一部廣州套版的,要一元錢,買不起;後來另買到一部,書品也還好,紙墨差些,卻只花了小洋三角。這部書還在,兩三年前給換上了磁青紙的皮兒,卻顯得配不上。

到北平來上學入了哲學系,還是喜歡找佛學書看。那時候佛經流通處在西城臥佛寺街鷲峯寺。在街口下了車,一直走,快到城根兒了,纔看見那個寺。那是個陰沉沉的秋天下午,街上只有我一個人。到寺裏買了《因明入正理論疏》、《百法明門論疏》、《翻譯名義集》等。這股傻勁兒回味起來頗有意思;正像那回從天壇出來,挨着城根,獨自個兒,探險似地穿過許多沒人走的鹼地去訪陶然亭一樣。在畢業的那年,到琉璃廠華洋書莊去,看見新版韋伯斯特大字典,定價才十四元。可是十四元並不容易找。想來想去,只好硬了心腸將結婚時候父親給做的一件紫毛(貓皮)水獺領大氅親手拿着,走到後門一家當鋪裏去,說當十四元錢。櫃上人似乎沒有什麼留難就答應了。這件大氅是布面子,土式樣,領子小而毛雜——原是用了兩副“馬蹄袖”拼湊起來的。父親給做這件衣服,可很費了點張羅。拿去當的時候,也躊躇了一下,卻終於捨不得那本字典。想着將來準贖出來就是了。想不到竟不能贖出來,這是直到現在翻那本字典時常引爲遺憾的。

重來北平之後,有一年忽然想蒐集一些杜詩。一家小書鋪叫文雅堂的給找了不少,都不算貴;那夥計是個麻子,一臉笑,是鋪子裏少掌櫃的。鋪子靠他父親支持,並沒有什麼好書,去年他父親死了,他本人不大內行,讓夥計吃了,現在長遠不來了,他不知怎麼樣。說起杜詩,有一回,一家書鋪送來高麗本《杜律分韻》,兩本書,索價三百元。書極不相干而索價如此之高,荒謬之至,況且書面上原購者明明寫着“以銀二兩得之”。第二天另一家送來一樣的書,只要二元錢,我立刻買下。北平的書價,離奇有如此者。

舊曆正月裏廠甸的書攤值得看;有些人天天巡禮去。我住的遠,每年只去一個下午——上午攤兒少。土地祠內外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地來往。也買過些零碎東西;其中有一本是《倫敦竹枝詞》,花了三毛錢。買來以後,恰好《論語》要稿子,選抄了些寄去,加上一點說明,居然得着五元稿費。這是僅有的一次,買的書賺了錢。

在倫敦的時候,從寓所出來,走過近旁小街。有一家小書店門口擺着一架舊書。上前去徘徊了一下,看見一本《牛津書話選》,燙花布面,裝訂不馬虎,四百多面,本子也不小,準有七八成新,才一先令六便士,那時閤中國一元三毛錢,比東安市場舊洋書還賤些。這選本節錄許多名家詩文,說到書的各方面的;性質有點像葉德輝氏《書林清話》,但不像《清話》有系統;他們旨趣原是兩樣的。因爲買這本書,結識了那掌櫃的;他以後給我找了不少便宜的舊書。有一種書,他找不到舊的;便和我說,他們批購新書按七五扣,他願意少賺一扣,按九扣賣給我。我沒有要他這麼辦,但是很感謝他的好意。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19

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剛睡醒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臉紅起來了。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嫩,綠綠。園子裏,田野裏,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坐着,躺着,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草軟綿綿。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像火,粉像霞,白像雪。花裏帶着甜味;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蜜蜂嗡嗡地鬧着,大小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沒名字,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像母親手撫摸着你。風裏帶來些新翻泥土氣息,混着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香,都在微微潤溼空氣裏醞釀。鳥兒將巢安在繁花嫩葉當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喉嚨,唱出宛轉曲子,與輕風流水應和着。牛背上牧童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在嘹亮地響着。

雨是最尋常,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着,人家屋頂上全籠着一層薄煙。樹葉兒卻綠得發亮,小草兒也青得逼你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夜。在鄉下,小路上,石橋邊,有撐起傘慢慢走着人,地裏還有工作農民,披着蓑戴着笠。他們房屋,稀稀疏疏,在雨裏靜默着。

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裏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也趕趟兒似,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一份兒事去。“一年之計在於春”,剛起頭兒,有是工夫,有是希望。

春天像剛落地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它生長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壯青年,有鐵一般胳膊和腰腳,領着我們上前去。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20

在很古的時候,做父母的對於子女,是不知道有什麼責任的。那時的父母以爲生育這件事是一種魔術,由於精靈的作用;而不知卻是他們自己的力量。所以那時實是連“父母”的觀念也很模糊的;更不用說什麼責任了!(哈蒲浩司曾說過這樣的話)他們待遇子女的態度和方法,推想起來,不外根據於天然的愛和傳統的迷信這兩種基礎;沒有自覺的標準,是可以斷言的。

後來人知進步,精靈崇拜的思想,慢慢的消除了;一班做父母的便明白子女只是性交的結果,並無神怪可言。但子女對父母的關係如何呢?父母對子女的責任如何呢?那些當仁不讓的父母便漸漸的有了種種主張了。且只就中國論,從孟子時候直到現在,所謂正統的思想,大概是這樣說的:兒子是延續宗祀的,便是兒子爲父母,父母的父母,……而生存。父母要教養兒子成人,成爲肖子——小之要能掙錢養家,大之要能榮宗耀祖。但在現在,第二個條件似乎更加重要了。

另有給兒子娶妻,也是父母重大的責任——不是對於兒子的責任,是對於他們的先人和他們自己的責任;因爲娶媳婦的第一目的,便是延續宗祀!至於女兒,大家都不重視,甚至厭惡的也有。賣她爲妓,爲妾,爲婢,寄養她於別人家,作爲別人家的女兒;送她到育嬰堂裏,都是尋常而不要緊的事;至於看她作“賠錢貨”,那是更普通了!在這樣情勢之下,父母對於女兒,幾無責任可言!普通只是生了便養着;大了跟着母親學些針黹,家事,等着嫁人。

這些都沒有一定的責任,都只由父母“隨意爲之”。只有嫁人,父母卻要負些責任,但也頗輕微的。在這些時候,父母對兒子總算有了顯明的責任,對女兒也算有了些責任。但都是從子女出生後起算的。至於出生前的責任,卻是沒有,大家似乎也不曾想到——向他們說起,只怕還要吃驚哩!在他們模糊的心裏,大約只有“生兒子”、“多生兒子”兩件,是在子女出生前希望的——卻不是責任。雖然那些已過三十歲而沒有生兒子的人,便去納妾,吃補藥,千方百計的想生兒子,但究竟也不能算是責任。所以這些做父母的生育子女,只是糊里糊塗給了他們一條生命!因此,無論何人,都有任意生育子女的權利。

近代生物科學及人生科學的發展,使“人的研究”日益精進。“人的責任”的見解,因而起了多少的變化,對於“父母的責任”的見解,更有重大的改正。從生物科學裏,我們知道子女非爲父母而生存;反之,父母卻大部分是爲子女而生存!與其說“延續宗祀”,不如說“延續生命”和“延續生命”的天然的要求相關聯的,又有“擴大或發展生命”的要求,這卻從前被習俗或禮教埋沒了的,於今又擡起頭來了。所以,現在的父母不應再將子女硬安在自己的型裏,叫他們做“肖子”,應該讓他們有充足的力量,去自由發展,成功超越自己的人!

至於子與女的應受平等待遇,由性的研究的人生科學所說明,以及現實生活所昭示,更其是顯然了。這時的父母負了新科學所指定的責任,便不能像從前的隨便。他們得知生育子女一面雖是個人的權利,一面更爲重要的,卻又是社會的服務,因而對於生育的事,以及相隨的教養的事,便當負着社會的責任;不應該將子女只看作自己的後嗣而教養他們,應該將他們看作社會的後一代而教養他們!這樣,女兒隨意怎樣待遇都可,和爲家族與自己的利益而教養兒子的事,都該被抗議了。

這種見解成爲風氣以後,將形成一種新道德:“做父母是‘人的’最高尚、最神聖的義務和權利,又是最重大的服務社會的機會!”因此,做父母便不是一件輕率的、容易的事;人們在做父母以前,便不得不將自己的能力忖量一番了。——那些沒有父母的能力而貿然做了父母,以致生出或養成身體上或心思上不健全的子女的,便將受社會與良心的制裁了。在這樣社會裏,子女們便都有福了。只是,慚愧說的,現在這種新道德還只是理想的境界!

依我們的標準看,在目下的社會裏——特別注重中國的社會裏,幾乎沒有負責任的父母!或者說,父母幾乎沒有責任!花柳病者,酒精中毒者,瘋人,白癡都可公然結婚,生育子女!雖然也有人慨嘆於他們的子女從他們接受的遺傳的缺陷,但卻從沒有人抗議他們的生育的權利!因之,殘疾的、變態的人便無減少的希望了!窮到衣食不能自用的人,卻可生出許多子女;寧可讓他們忍凍捱餓,甚至將他們送給人,賣給人,卻從不懷疑自己的權利!也沒有別人懷疑他們的權利!

因之,流離失所的,和無教無養的兒童多了!這便決定了我們後一代的悲慘的命運!這正是一般作父母的不曾負着生育之社會的責任的結果。也便是社會對於生育這件事放任的結果。所以我們以爲爲了社會,生育是不應該自由的;至少這種自由是應該加以限制的!不獨精神,身體上有缺陷的,和無養育子女的經濟的能力的應該受限制;便是那些不能教育子女,乃至不能按着子女自己所需要和後一代社會所需要而教育他們的,也當受一種道德的制裁。——教他們自己制裁,自覺的不生育,或節制生育。現在有許多富家和小資產階級的孩子,或因父母溺愛,或因父母事務忙碌,不能有充分的受良好教育的機會,致不能養成適應將來的健全的人格;有些還要受些祖傳老店“子曰鋪”裏的印板教育,那就格外不會有新鮮活潑的進取精神了!

在子女多的家庭裏,父母照料更不能周全,便更易有這些傾向!這種生育的流弊,雖沒有前面兩種的厲害,但足以爲“進步”的重大的阻力,則是同的!並且這種流弊很通行,——試看你的朋友,你的親戚,你的家族裏的孩子,乃至你自己的孩子之中,有哪個真能“自遂其生”的!你將也爲他們的——也可說我們的——運命擔憂着吧。——所以更值得注意。

現在生活程度漸漸高了,在小資產階級裏,教養一個子女的費用,足以使家庭的安樂縮小,子女的數和安樂的量恰成反比例這件事,是很顯然了。那些貧窮的人也覺得子女是一種重大的壓迫了。其實這些情形從前也都存在,只沒有現在這樣叫人感着吧了。在小資產階級裏,新興的知識階級最能銳敏的感到這種痛苦。可是大家雖然感着,卻又覺得生育的事是“自然”所支配,非人力所能及,便只有讓命運去決定了。直到近兩年,生物學的知識,尤其是優生學的知識,漸漸普及於一般知識階級,於是他們知道不健全的生育是人力可以限制的了。

去年山順夫人來華,傳播節育的理論與方法,影響特別的大;從此便知道不獨不健全的生育可以限制,便是健全的生育,只要當事人不願意,也可自由限制的了。於是對於子女的事,比較出生後,更其注重出生前了;於是父母在子女的出生前,也有顯明的責任了。父母對於生育的事,既有自由權力,則生出不健全的子女,或生出子女而不能教養,便都是他們的過失。他們應該受良心的責備,受社會的非難!而且看“做父母”爲重大的社會服務,從社會的立場估計時,父母在子女出生前的責任,似乎比子女出生後的責任反要大哩!以上這些見解,目下雖還不能成爲風氣,但確已有了肥嫩的萌芽至少在知識階級裏。我希望知識階級的努力,一面實行示範,一面儘量將這些理論和方法宣傳,到最僻遠的地方里,到最下層的社會裏;等到父母們不但“知道”自己背上“有”這些責任,並且“願意”自己背上“負”這些責任,那時基於優生學和節育論的新道德便成立了。

這是我們子孫的福音!

在最近的將來裏,我希望社會對於生育的事有兩種自覺的制裁:一,道德的制裁,二,法律的制裁。身心有缺陷者,如前舉花柳病者等,該用法律去禁止他們生育的權利,便是法律的制裁。這在美國已有八州實行了。但施行這種制裁,必需具備幾個條件,纔能有效。一要醫術發達,並且能得社會的信賴;二要戶籍登記的詳確(如遺傳性等,都該載入);三要舉行公衆衛生的檢查;四要有公正有力的政府;五要社會的寬容。

這五種在現在的中國,一時都還不能做到,所以法律的制裁便暫難實現;我們只好從各方面努力罷了。但禁止“做父母”的事,雖然還不可能,勸止“做父母”的事,卻是隨時,隨地可以作的。教人知道父母的責任,教人知道現在的做父母應該是自由選擇的結果,——就是人們於生育的事,可以自由去取——教人知道不負責及不能負責的父母是怎樣不合理,怎樣損害社會,怎樣可恥!這都是愛作就可以作的。這樣給人一種新道德的標準去自己制裁,便是社會的道德的制裁的出發點了。

所以道德的制裁,在現在便可直接去着手建設的。並且在這方面努力的效果,也容易見些。況不適當的生育當中,除那不健全的生育一項,將來可以用法律制裁外,其餘幾種似也非法律之力所能及,便非全靠道德去制裁不可。因爲,道德的制裁的事,不但容易着手,見效,而且是更爲重要;我們的努力自然便該特別注重這一方向了!

不健全的生育,在將來雖可用法律制裁,但法律之力,有時而窮,仍非靠道德輔助不可;況法律的施行,有賴於社會的寬容,而社會寬容的基礎,仍必築於道德之上。所以不健全的生育,也需着道德的制裁;在現在法律的制裁未實現的時候,尤其是這樣!花柳病者,酒精中毒者,……我們希望他們自己覺得身體的缺陷,自己懺悔自己的罪孽;便藉着懺悔的力量,決定不將罪孽傳及子孫,以加重自己的過惡!這便自己剝奪或停止了自己做父母的權利。但這種自覺是很難的。

所以我們更希望他們的家族,親友,時時提醒他們,監視他們,使他們警覺!關於瘋人、白癡,則簡直全無自覺可言;那是隻有靠着他們保護人,家族,親友的處置了。在這種情形裏,我們希望這些保護人等能明白生育之社會的責任及他們對於後一代應有的責任,而知所戒懼,斷然剝奪或停止那有缺陷的被保護者的做父母的權利!這幾類人最好是不結婚或和異性隔離;至少也當用節育的方法使他們不育!

至於說到那些窮到連“養育”子女也不能的,我們教他們不濫育,是很容易得他們的同情的。只需教給他們最簡便省錢的節育的方法,並常常向他們懇切的說明和勸導,他們便會漸漸的相信,奉行的。但在這種情形裏,教他們相信我們的方法這過程,要比較難些;因爲這與他們信自然與命運的思想衝突,又與傳統的多子孫的思想衝突——他們將覺得這是一種罪惡,如舊日的打胎一樣;並將疑惑這或者是洋人的詭計,要從他們的身體裏取出什麼的!但是傳統的思想,在他們究竟還不是固執的,魔術的懷疑因了宣傳方法的巧妙和時日的長久,也可望減縮的;而經濟的壓迫究竟是眼前不可避免的實際的壓迫,他們難以抵抗的!

所以只要宣傳的得法,他們是容易漸漸的相信,奉行的。只有那些富家——官僚或商人——和有些小資產階級,這道德的制裁的思想是極難侵入的!他們有相當的經濟的能力,有固執的傳統的思想,他們是不會也不願知道生育是該受限制的;他們不知道什麼是不適當的生育!他們只在自然的生育子女,以傳統的態度與方法待遇他們,結果是將他們裝在自己的型裏,作自己的犧牲!這樣儘量摧殘了兒童的個性與精神生命的發展,卻反以爲盡了父母的責任!這種誤解責任較不明責任實在還要壞;因爲不明的還容易納入忠告,而誤解的則往往自以爲是,拘執不肯更變。這種人實在也不配做父母!因爲他們並不能負真正的責任。

我們對於這些人,雖覺得很不容易使他們相信我們,但總得盡我們的力量使他們能知道些生物進化和社會進化的道理,使他們能以兒童爲本位,能“理解他們,指導他們,解放他們”;這樣改良從前一切不適當的教養方法。並且要使他們能有這樣決心:在他們覺得不能負這種適當的教養的責任,或者不願負這種責任時,更應該斷然採取節育的辦法,不再因循,致誤人誤己。這種宣傳的事業,自然當由新興的知識階級擔負;新興的知識階級雖可說也屬於小資產階級裏,但關於生育這件事,他們特別感到重大的壓迫,因有了徹底的瞭解,覺醒的態度,便與同階級的其餘部分不同了。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留着:現存的由各種不適當的生育而來的子女們,他們的父母將怎樣爲他們負責呢?我以爲花柳病者等一類人的子女,只好任憑自然先生去下辣手,只不許謬種再得流傳便了。貧家子女父母無力教養的,由社會設法儘量收容他們,如多設貧兒院等。但社會收容之力究竟有限的,大部分只怕還是要任憑自然先生去處置的!這是很悲慘的事,但經濟組織一時既還不能改變,又有什麼法兒呢?我們只好“盡其在人”罷了。至於那些以長者爲本位而教養兒童的,我們希望他們能夠改良,前節已說過了。

還有新興的知識階級裏現在有一種不願生育子女的傾向;他們對於從前不留意而生育的子女,常覺得冷淡,甚至厭惡,因而不願爲他們盡力。在這裏,我要明白指出,生物進化,生命發展的最重要的原則,是前一代犧牲於後一代,犧牲是進步的一個階梯!願他們——其實我也在內——爲了後一代的發展,而犧牲相當的精力於子女的教養;願他們以極大的忍耐,爲子女們將來的生命築堅實的基礎,願他們牢記自己的幸福,同時也不要忘了子女們的幸福!這是很要些涵養工夫的。總之,父母的責任在使子女們得着好的生活,並且比自己的生活好的生活;一面也使社會上得着些健全的、優良的、適於生存的分子;是不能隨意的。

爲使社會上適於生存的日多,不適於生存的日少,我們便重估了父母的責任:

父母不是無責任的。

父母的責任不應以長者爲本位,以家族爲本位;應以幼者爲本位,社會爲本位。

我們希望社會上父母都負責任;沒有不負責任的父母!“做父母是人的最高尚、最神聖的義務和權利,又是最重大的服務社會的機會”,這是生物學、社會學所指給的新道德。

既然父母的責任由不明瞭到明瞭是可能的,則由不正確到正確也未必是不可能的;新道德的成立,總在我們的努力,比較父母對子女的責任尤其重大的,這是我們對一切幼者的責任!努力努力!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21

當我們深入到《春》的藝術境界中時,我們會爲那美麗的春光所陶醉,會爲那洋溢的詩情所感染,會爲那盎然的生機所激勵。春,會在我們的心靈中幻化出一派充滿詩情畫意的美好景象。

《春》所描繪的景物充盈着躍動的活力與生命的靈氣。“以我觀物,物皆着我之色彩”,當人在觀照外物的時候,他的情感就會投射到外物中去,使外物也好像有了人的感情。美學家朱光潛先生將這種現象稱之爲“宇宙的人情化”,他說:“移情的現象可以稱之爲‘宇宙的人情化’,因爲有移情作用,然後本來只有物理的東西可具人情,本來無生氣的東西可有生氣。”你看,在朱自清先生的筆下,春天的“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太陽的臉也紅起來了;“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春風“像母親的手撫摸着你”;“鳥兒將巢安在繁花嫩葉當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的曲子,跟輕風流水應與着”……作者用心靈去感受春天的景物,將自己的情感傾注其中,通過比喻、擬人等藝術手法,使景物變得鮮活生動,形象逼真。朱自清先生曾經說過:“‘逼真’等於俗語所說的‘活脫’或‘活像’,不但像是真的,而且活像是真的。”可以說,朱自清先生的散文達到了這樣的藝術境界。

《春》描寫細膩,富於情致。盼春,是文章的開端。作者寫道:“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連用兩個“盼望着”,可見期待春天來臨的心情是多麼殷切。東風來了,報告了春天的消息,你聽,那春天的腳步聲近了。短短的十幾個字,就將作者殷切而又喜悅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作者細緻地觀察了初春的山、水與太陽。“山朗潤起來了”,寫積雪消融、春光明媚、嫩草新綠,顯得格外清爽與滋潤。“太陽的臉紅起來了”,將太陽擬人化,既表現了春天太陽的溫暖,抓住了春陽的特徵,更表現了春天太陽的內在神韻。寫初春的山、水與太陽,是從大處落筆,勾勒出一個總的輪廓,爲下文細緻的描繪張本。在下面的文字中,作者就從春草、春花、春風、春雨、春天裏的人們等幾個方面來描繪春天的景象。

“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風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鑽”字用得何等傳神;“嫩嫩的,綠綠的”,“草軟綿綿的”,又是何等簡潔而富有質感地寫出了初春草的特點。

春天裏的花更美。那花兒開得多麼熱烈:“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那花兒的色彩多麼美麗:“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那花兒的味道多麼怡人:“花裏帶着甜味兒;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着,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還有野花呢,“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古木陰中系短蓬,杖藜扶我過橋東。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當春天的陽光照臨大地,楊柳吐出了新綠,微風輕拂,吹到人們的臉上,是那樣溫暖柔與,已經感覺不到一絲的寒意了。作者以“吹面不寒楊柳風”引起對春風的描寫,接着擷取了一個生活化的令人倍感親切的比喻“像母親的手撫摸着你”,寫盡了春風的氣韻神情。然後,作者又以極細膩的筆觸,寫春風的味道:“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着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溼的空氣裏醞釀。”最後是寫春風中的樂音——鳥兒的宛轉的曲子與牛背上牧童的短笛。“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作者通過細膩的感受,運用生動的筆墨,將難以狀寫的春風寫得神韻透徹。

作者寫春雨,先寫春雨的特點:“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着,人家屋頂上全籠着一層薄煙”。然後寫雨中的景緻,描繪出一幅寧靜優美的水墨春雨圖。

春景如此,春天裏的人們是怎樣的呢?春天來了,“城裏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也趕趟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兒事去。”寫出“蟄伏”了一冬的人們迎來風與日暖的喜悅。人們充滿了希望,因爲“‘一年之計在於春’,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的最後,作者用三個比喻總寫春天。春天是新的,春天有旺盛的生命力:“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着。”春天是美的,是活潑生動的:“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天是健壯有力的:“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與腰腳,領着我們上前去。”從剛落地的娃娃,到小姑娘,到青年,文章描寫的順序也耐人尋味,寫出了不同時段的不同景象。

《春》的結構嚴謹精美,作者先總寫春天,繼而又分幾個方面細描細繪,最後又總寫,以收束全文,畫龍點睛。文章以“腳步近了”始,以“領着我們上前去”終,起於擬人,結於擬人,其構思佈局、修辭潤色,頗具匠心。至於語言的秀雅清新、樸實雋永,則更能令人感受到那“味道極正而且醇厚”的情致。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22

提起冬天,人們自然會想起北國茫茫雪野世界,灰濛濛天空罩着冷颼颼寒氣,透着冰冷。然而朱自清筆下冬天,帶來卻是一股暖流,一種人間溫暖熱流充盈其間。

散文《冬天》超前地運用了當今攝影藝術手法,用變幻鏡頭搖出了三幅冬日大特寫,主畫面中又重現出若干連動小畫面,大中套小,大小銜接粘合,主次相間補充,形成一組冬天裏獨有不同景觀,別有一番韻味。

第一幅畫面:古老房子,昏暗“洋燈”,烏黑鍋爐,父子四人圍坐在一起就着氤氳熱氣吃着白水煮豆腐。熱流在老屋裏滾動,驅走寒潮,給這地凍天寒夜晚帶來了如春暖意。溫馨中父子之間盡情品味難得天倫之樂。這幅畫面看似平實,物都是見慣,無奇可言,但將烏黑鋁鍋,雪白豆腐,桔黃燈光這些細物疊印放大,就會突發成空間上視覺形象拓展,暗示出昔日生活時空,這便是一種攝影藝術再現。親子們眼巴巴望着“魚眼睛”似豆腐塊,嫩嫩、滑滑從父親筷子下掉進自己醬油碟裏,好貪吃好可愛形象。誰人不曾有過這等往事?圍着爐火一家人吃着煮山藥煮紅薯,聽憑呼嘯北風吹打着窗櫺。此刻回憶竟變得那麼清晰,頓時勾起一份詩化溫柔。父子情,父子愛被這幅放大特寫無限擴展延伸,構成了讀者想象空間。如今白水煮豆腐不多見了,電火鍋涮羊肉涮海鮮倒成爲家家冬天一大景觀。舊時與現況在想象世界裏幻化爲一體,這就是畫面搖動下魅力。

第三幅畫面疊印出另一番情韻:靜靜冬夜,“我”和友人泛舟西湖,頭上一彎明月,遠處一抹湖山,山下一星燈火,身邊一陣槳聲。我們無言相視,蕩着飄着,似醒非醒,似夢非夢。與第一幅畫面比,這裏少了黑白反差,少了動知覺,少了喧鬧音色,強化渲染了清幽寧靜,映襯出友情悠遠流長。平和沖淡纔是一種永恆。這是一幅無聲畫面,卻勝似有聲世界,在藝術創意上作者玩味出一種佳境。

第二幅畫面推出一個空寂山城峽谷--台州。畫面跳出了喧囂塵緣,進入松風鳥影情境。在作者筆端搖曳出一組新視覺形象,‘白天不見人’,“夜晚點火把”長街,好似“老在過冬天”,臨街“大方窗”時時閃現出母子三人微笑迎着“我”歸來。這組畫面取像上採取了對比技法,外空內實。外在景觀是“天地空空”,一片寂寥,而內心世界既隱含着作者難以言表孤寞又流露出對妻子無限滿足和懷念,對比中幻化出母子微笑特寫鏡頭定格在整幅畫面上,醒目清晰,難以忘懷。

《冬天》運用蒙太奇方法,將長焦、廣角、短鏡頭揉在一起對準一幅幅不同冬景,推出、搖近、定格、幻化,使畫面中景色與人物深淺有致,遠近相間,動靜結合,虛實掩映,營造出“冬天裏春天”意境和氛圍,展現了人間親情、友情、愛情永恆這一主題,是文與畫合一佳作。

朱自清的優美散文 篇23

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長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

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一嫩的,綠綠的。園子裏,田野裏,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坐着,躺着,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的,草綿一軟一軟的。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裏帶着甜味,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着,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一摸一着你。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着青草味,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一溼的空氣裏醞釀。鳥兒將窠巢安在繁花嫩葉當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的曲子,與輕風一流水應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在嘹亮地響。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一毛一,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着,人家屋頂上全籠着一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鄉下去,小路上,石橋邊,撐起傘慢慢走着的人;還有地裏工作的農夫,披着蓑,戴着笠的。他們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裏靜默着。

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裏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他們也趕趟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一年之計在於春”;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他領着我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