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穀熟了散文

夜深了,月亮抖了抖身上的絲巾,拖着長長的影子在南山上打了個哈欠,慵懶地俯瞰着人間星星點點的燈火。晚風送爽,一株株飽滿的稻穀低着頭、弓着背、彎着腰,在這個靜謐的夜裏肆無忌憚地翻滾着、歡笑着。隨風處,一派豐收的氣息瞭然於鼻。稻田旁,一條小溪自南向北潺潺流過。溪邊,螢火蟲成羣結伴的撲閃着翅膀,給正趴在草叢裏“吱啾吱啾”開着音樂會的蟲兒們點燈助興呢。

稻穀熟了散文

“哥,你說咱媽啥時候能回來啊?”從夢魘中哭醒的貝兒倚在門欄上,怔怔地望着月色下婆娑的樹影,問身旁的安然。

“快了,稻穀熟了,咱媽也就回來了。”安然雙眼微閉,靠在門欄的另一端,語氣中略顯疲憊。這個問題打年頭媽媽出外打工,貝兒就問個沒完。

爸爸去世的這幾年,媽媽總會在年頭下了秧苗後背上行李到一千多公里外的東莞打工,待稻穀成熟時,請三五天的假回鄉收割,然後一走又是小半年。安然“習慣”了,可妹妹還小,動不動就哭着找媽媽。作爲哥哥,守護妹妹是他的責任!不過,這種兩地書、相思苦的日子或許不會太漫長,因爲媽媽答應他們年後就帶着他們一起去東莞。每每這麼想着,幸福總是溢於言表,所有的苦也不再是苦了。

“哥,那咱家的稻穀熟了麼?”貝兒追問着。

“嗯,快了。你沒瞧見那一片稻穀個個都彎着腰,駝着背嗎?”

在村裏長輩們的'指點下,安然已然學會給稻子殺蟲、除草、灌水以及施肥。若單看那片沉甸甸的、猶如一壟壟金黃珍珠的稻穀,很難想象它們的掌管者是一個不到15歲的孩子。安然明白:他的努力,收穫的將不僅僅是噴香的米飯,還有媽媽的微笑。他要她知道,就算爸爸不在了,還有他可以陪着她撐起這個家,他要練就這個能力、證明這個能力!

“稻穀也駝背了嗎?哈哈,太搞笑了。”貝兒掛着淚痕的小圓臉樂開了,傻傻地笑個不止。“三月的天,娃娃的臉。”這句諺語果然是有依據的。

正當安然開口時,貝兒轉勢指着門前的那片稻田,歪着腦袋問:“哥,它們的背駝,還是咱們蔡伯的背駝?”

安然眉頭一皺,胡亂搪塞道:“嗯,差不多吧。”

見安然這麼回答,貝兒又兀自樂起來:“哈哈……稻穀是駝背老爺爺。哈哈……螞蟻都要笑暈了……”

看着笑顏如花的貝兒,安然心頭一暖,心想:白天,記者要是能拍到貝兒這幅模樣,也不會悻然離去吧。

早上,安然和貝兒剛吃完早飯,村幹事洪伯便敲門進來,給他們拎來了一壺油、一袋米,還有一箱牛奶,滿臉堆笑着說:“安然啊,待會兒電視臺的記者要上你家採訪,會問你些問題,你可要回答好啊。”

見着那一箱牛奶,貝兒喜躍抃舞,正要伸手去接,被安然死死地拽住。記得媽媽說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平時鮮有往來的洪伯今天唱的是哪一齣,安然一時還摸不透。

見兄妹倆不言語,洪伯轉念一想道:“要不這樣,你們待會兒就看我的提示,我點頭你就回答是,我要搖頭你就回答不是。明白嗎?”

“就這麼簡單?”安然狐疑道。

“嗯,就這麼簡單。”說着,洪伯拆開牛奶的包裝,拿出兩盒,分別塞給了安然和貝兒,繼續說,“這些東西本來端午節前就該給你們送來,可村裏的事兒多,派不出人手,所以也就耽擱了。不過,待會兒記者若要問起,你們可別說是今天才送來的啊。”

安然遲疑了會兒,終是點點頭答應了,洪伯這才笑眯眯地連誇了幾句“好孩子!”,轉身離去了。

午後,洪伯領來了兩位戴眼鏡的叔叔,一個肩上扛着個黑色的機器,一個手握着個長柄話筒。“長話筒”叔叔環望了四周,決定安排安然兄妹倆坐在門前的石凳上接受採訪。

因爲緊張,整個採訪過程進行地不是很順利。“長話筒”具體問了些什麼,安然壓根兒沒了印象,反正就是在洪伯的提示下機械地點頭、搖頭,或回答“是”、“不是”。末了,“長話筒”領着洪伯要和兄妹倆合影,並希望通過鏡頭拍下兄妹倆臉幸福的模樣,可面對那臺大機器,貝兒怎麼也笑不出來,多催幾遍,竟然哇啦地哭了起來。無奈,照片沒拍成,洪伯就領着“長話筒” 他們到下一家採訪去了。

聽說他們的下一個採訪對象是安然的鄰居——蔡伯,那個駝了背的老爺爺。

蔡伯年紀大了,因爲疾病,那個背呈90度彎,而且一變天就疼得難受。犯病時,只好藉助一包一包的止疼藥來緩解。安然經常領着妹妹到村口的診所幫蔡伯買藥。

和村裏大多數老人孩子一樣,蔡伯也被留守了,也只有等到稻穀成熟了或過年了,一家人才能圍坐爐前嗑瓜子、嘮家常。平日裏,和蔡伯相依爲命的是那隻名爲“放下”的小黑狗。蔡伯的聲音渾厚,猶如美式的男中音。腰痛病不犯時,安然總能聽到蔡伯朗聲召喚着小黑狗:“‘放下’,吃飯咯!”、“‘放下’,咱遛彎兒去咯”、“‘放下’,該睡覺啦!”……

或許是同病相憐吧,平日裏蔡伯對安然兄妹頗爲照顧。素來,兒女們寄來的“孝敬品”蔡伯最終也總是歸屬於他們。就比如今天,記者們前腳剛走,蔡伯後腳就把那一箱牛奶給安然拎來了。蔡伯總說:他對牛奶過敏,一喝就拉,還有年紀大了,吃那些糕點怕噎着,索性就全給這對除了“放下”,跟他最爲親近的小人兒。

除了蔡伯,村裏的那些善良的叔叔嬸嬸們對於安然兄妹也甚是用心。媽媽不在家的日子裏,得虧了有他們。記得有一次,半夜十二點,貝兒莫名地發起了高燒,迷糊間指着窗外的那片小樹林直嚷嚷:“着火啦!着火啦!”嚇得安然跟着哭着嚷着,聞訊而來的七嬸二話不說帶着安然,揹着貝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鎮衛生院趕。醫生診斷說,貝兒得的是“急性腦膜炎”,還好送診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還有一次,貝兒一個不小心把手骨摔折了,是在一旁乘涼的強叔抱着貝兒到頗懂醫術三嬸婆家,請她將貝兒的手臂給接上。這種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關懷,安然一時半會兒說不盡。對於他們,安然和媽媽很是感激。所以,每次回鄉,媽媽總會給鄰居們帶些東莞的小特產,空閒時,安然也會幫着他們帶帶孩子或乾點兒輕鬆的活兒。

和同齡的孩子比,安然是堅強的,他從不輕易在人前表露他的心跡。安然喜歡寫日記,去年過年時,安然特地要媽媽送他一本帶鎖的日記本。若能翻開日記,你定會發現那落滿淚漬的相思。是的,睏乏時、夜深人靜時,安然和貝兒一樣,也會想媽媽,也會在心裏吶喊,希望媽媽早些回來。但安然知道,失去丈夫的媽媽在外也不容易,他不能再爲她添憂愁。所以這幾年,每每得到一些嘉獎、一些鼓勵,安然總是特別的興奮,她相信媽媽知道了這些後也會眉眼舒展、倍感欣慰。作爲家裏唯一的男人,除了保護妹妹外,努力地陪媽媽走過這段冗長而又黑暗的日子,同樣是他的責任。

“哥,我困了!”一臉倦容的貝兒伸手搖晃着安然的身子,安然這才如夢初醒。

“哥,給我唱支歌吧!咱媽教的那支歌!”

安然摟着妹妹的肩膀,輕輕地哼起了那首動人的歌謠:

春風吹又綠了,

柳樹葉兒垂了,

布穀歌聲響了,

媽媽出門打工了,

一走又一歲了。

陣陣秋風黃了,

成片稻穀熟了,

雁兒聲聲催了,

媽媽就要回了,

寶寶(的)心兒醉了。

寥廓的鄉村,安然的歌聲清晰可聞,歌聲中貝兒倚着安然的肩膀,甜甜入睡。夢中,她牽着哥哥的手在一片稻田中哼着歌、逐着浪。歌聲嫋嫋處,沉甸甸的稻穀黃了、蔡伯的腰板兒挺了,“放下”掙脫懷抱漫無目的地撒着歡。地頭,媽媽正張開雙臂,笑意吟吟地迎接着他們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