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成濤濤江水一般的雲,灰暗的濛濛煙雲,低低地,如同列丘之野上橫陳的屍身,脫去了骸骨的屍身,疲軟的,輕遠的,磅礴的,浩瀚的,屍身,屍身的腦海與夢境,薄涼一片,一片,向西北之方漂過,滿眼的,滿眼的,滿眼的,在邊際像是夢魘一般催去了視線,邊際,邊際,一道,縹綿綿兮不可迂,屍影逐裏渺茫,渺茫,長長一線,拐扭淺曲的一線,一線……
有人在西北之西北之方外,敲打着清冷嗡聲的古鐘。
西北之西北之方外,滄桑,而無可奈何的呼吟。
一聲呼吟,一聲杖杵。
“張開口,遺音太古。
舒展開身軀,緩適,在深秋涼風吹渡的山口。
右手舉上,向着?a href='' target='_blank'>雨影茲鍘⒁孜髑愕母粼ㄉ酵貳?/p>
左手舉上。
挑打、挑打、挑剔、挑打、勾剔、挑打,右手指,凌在虛無的日光裏挑打:
長袖揮舞兮雲堪流,流至帝郊兮訴吾腸,吾腸九結兮聲行斷。
心馳太阿兮光明永,所思渾渾兮皆妄憺,奈何靈連蜷兮將不來。
六龍兮騁交回,九野兮浩穿風。
天有天兮生時日,地有地兮長歲月。
萬物羌自守兮而忘念。
萬物羌自守兮而忘念。”
身前,身後,皆爲煙雲,蘭草早已荒枯,連綿的丘野上,一盞盞泛着白光的枝莖,煙雲流過,稀鬆的表皮被剝落下來,它們垂着頭看着,嘆息聲,在足下一高一低地涌動。
……
兩對各自下垂的眼瞼。
她和她並肩佇立一起,雙雙落臂,各自左右微移,交合爲一體。
身上的符文開始一點、一點、一點的`漫延,隨着符文的爬滿,它的衣袂層層加厚,大風開始吹襯着它徙地的白色裙裾。
涼風。
山口。
……
那嘆息涌動起來,如同一頂頂菸灰色的軟顱,泥土僵硬硬的,又在不落雨的淫淫雲氣下潮溼溼的,粘黏,又僵硬,忽而,忽而,西北之方里迢蕩而來一聲慘淡的鳴叫。
所有的蘭草旋頭看着。
西北之方。
陰暗,荒寒,雲雨之氣洇至無窮之境。
西北。
兩根白色的手指,西北之丘一側。
陰暗。
鳴叫。
哎呀,哎呀,思夫君兮未來,餘將乘舟兮漫野上,野上無水餘何況也?
左右搖甩着及地的長髮,身軀佝僂,藕粉色的袍袖在冰冷的土面上大大的掃,手中握着一杆斑駁的細竹,煙雲橫流兮一路阻攔着她的到來,她來到西南之境,面目鎖在頭髮的飄搖遮蔽裏未曾露出。
她忽然將臉龐露出,身體大大的向後仰倒。
西南之境。
幽暗。
蘭草在足下瑟縮,抖動着細韌的骨骸。
淒冷。
他駕着飛龍兮翩翩。
提馬。
飛龍飛越過一座座丘頭,飛鳥盤桓於他手中所高舉的玉佩上。
哀愁。
流涕。
吹參差兮吾知,何將無浦兮餘目極,臨風太息兮君可知?
啊,啊,啊,也罷。
……
她在一望無垠的荒野上盡情地舞動着,雙目微閉,滿面的沉醉。
一望無邊的煙雲流走在她的周身。
煙雲紛紛在邊境消逝。
……
飛龍遨遊入天際。
他躍上馬又向西跌下,身邊的孤兀的蒼梧樹,茂盛在黑黢黢的天宇下。
這卻又是做什麼呢?
她急迅地一躍一躍,在東北之境外一個小小的山丘上,臨風俯望着丘下的淙淙流水,流水攪蕩起朵朵白煙。
白煙被風衝散了。
這卻又是做什麼呢?
天穹是蒼白的,漠然的。
……
她在一座矮小的丘巒上。
她仰頭用手輕輕撩撥着天上的一隻青鳥。
……
她俯望着。
忽然就飄落了下去。
她俯下身子採摘着九層的蕙草。
她將蕙紫色的外袍一點一點緩緩地褪下。
流水。
死水。
悲莫悲兮,悲莫悲兮呵。
衆草羅生。
幽冷的香氣一縷一縷,飄遊過小小的山丘,飄遊走,漸漸地,香氣息了。
一團婀娜的黑塵於舞動的雲霧裏散開,隨風消滅了。
茫茫漠漠,渺渺杳杳。
杳杳。
陰兮。
杳杳。
一束雲光交遊在一望無垠的西野荒丘上。
陽兮,一陰兮一陽。
東皇太一從崩塌的寶座上摔落下來,一柱雲光被壓落成一汪明亮的死水。
水源斷竭了。
水光黯淡了。
東君在極北方的雲上,反覆地翻着手掌。
霰雪兮雱雱紛紛。
他苦惱着。
嘴中嘬嚅着自己的姓名。
鐘聲,神樂。
巨龍在扶桑之嶺上的舞蹈。
他搖了搖頭,茫然地望向飛雪飛來的方向。
火兮火兮祝光明,盍把將兮吾來?冥冥低徊兮以行北。
唔,打攪到你了。
他騎着一隻樓宮大的巨黿。
水浪滔天。
光火熄滅了。
東君回頭看他。
他用手拔一拔頭上的角。
蹇與誰沐兮九河?
蹇爲誰築兮朱宮?
他在漸漸陰沉下來的空氣裏放聲浩歌,神情恍惚。
東君如同煙水一般癱倒下去。
他又一邊放聲大哭着騎遠了。
他飛逝般地騎遠。
水浪滔天。
他聽見哭吟聲。
但是眼前幽暗蒼茫一片,什麼也沒有,他停止號哭,靜心細聽,一絲,一絲,吟歎,息絕,什麼也沒有,幽暗,萬籟俱寂。
他閉上眼諦聽。
她。
她在所有方向之外的高聳入雲的山壑上,風雨如晦,幽篁悽呺,魑魅魍魎,風雨,風,狂風浩蕩。
他聽見她。
她展開雙臂向着神靈震怒了的蒼天,頭顱快要斷掉跌入旁側的峯底,她閉着眼睛。
她的身體裏滿是慍怒。
慍怒,而又壓抑。
她只能哀泣。
彷徨無措,她開始漫無母的地圍着山峯遊冶,轉着不圓滿的輪迴。
壓抑。
慍怒。
她停下來,佇立在懸崖的邊緣。
漫漫的毒氣從冰冷徹骨的骨髓生出,生出體表,灰紫色的腐臭的毒霧,嫋嫋飛昇,漫身,漫魂,漫心。
思念。
空曠廣大的山谷。
猿狖啾鳴。
枯樹林。
枯樹林。
枯樹林。
風雨飄搖。
他轉身探囊拿了一隻蚌貝。
將泣下的眼淚收藏好。
魚粼粼。
他騎遠了。
颺風颸颸兮雨霏霏,玄雲來回兮野披靡。
衆草跳莖兮倡齊,魂魄渺杳兮既離。
雲門洞開。
正北。
爛昭昭兮已央。
靈皇皇兮已徉。
巫女恭恭敬敬地踏下雲階,似是遠方有什麼需要敬奉的人兒。
她將面前椒樹製成的香板上的錦布鋪開,從上面拿下一隻美麗的頭顱,將其向前奮力地甩下,甩落到薄薄的雲層之下。
她微笑着,喘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