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頭和他的女人美文摘抄

沙師傅是城東門外的修車匠,人送綽號叫“傻頭”。一來是他憨厚,修車子像給人家搞美容。補根車胎,也非給人家車子軸上抹抹油,鏈瓦上擦擦灰,哪兒脫漆了,還要用自動噴漆嚓嚓地塗上一層,添零件了按價收費,如果不添加零件,他是白貼功夫賠小錢。有人勸他說,沙師傅何必六個指頭撓癢——多一道子呢?他嘿嘿一笑,車子都是愛心物,像孩子一樣交給咱了,要不好好打扮打扮,當爹的就會對咱不放心。也是的,門前該修的車子總是一輛挨着一輛。二來,傻頭是個地地道道的“大肉頭”。哪來的肉呢?是他老婆梅小巧給他堆積上的。

傻頭和他的女人美文摘抄

梅小巧有個很不雅的綽號,叫“大衆餐館”。她是城西區名聲遠揚的壞女人,自幼爹瞎娘瘸,就是個沒人管的野丫頭。十五歲到說唱團裏學墜子書,跟街道上的小流氓廝混在一起,懷了孕、生了子、賣了孩子。被說唱團開除以後,就遊蕩在大街小巷,當過洗腳妮,做過按摩女。三十多歲才嫁了一個司機,有吃有喝嫌寂寞,丈夫前腳出門,她就隨後外出找人,給男人制作了一頂頂綠帽子,男人整日心裏不悅,路上出了車禍。男人沒死夠一百天,她又嫁給了一個殺豬漢,漢子知道她的德行,掂起砍刀衝她砰生一拍,說,過去的事不見爲淨,打今個兒起,你敢再給我戴綠帽子,俺把你當豬劈了!梅小巧倒老實了一段子,可是沒過一年就又犯賤了,殺豬匠駕起三輪車到鄉下買豬,她又溜出家門去找相好的。後來,殺豬匠到山裏買豬,豬車翻進了深溝裏,殺豬匠又一命嗚呼了。

梅小巧是掃把星,嫁誰誰沒命,再也沒有人敢要她了。

梅小巧已經三十八歲了,身子模樣還很俊俏,手腕上掛着個錢包包,一扭一扭到牌場上打麻將。來來往往,必經沙師傅的'修車鋪,這老光棍看的多了,眼就饞了,心就發癢了。便給梅小巧的一個鄰居說,梅小巧嫁不嫁呀?要嫁,說說嫁給我吧。人家一聽驚地張嘴瞪眼,你不怕她那掃把星吃了你啊!沙師傅呵呵一笑,不怕,孬好是個女人,老了做個伴,病了有人端口水。也算真有緣分。人家把沙師傅的心事給梅小巧一說,梅小巧滿口答應,中啊!他沒兒,俺沒女,擱個夥計俺願意。自古常言,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他修車子的錢多少可得讓俺管住。沙師傅說,俺要錢往墓子裏帶嗎?男人是耙,女人是匣,往後俺聽你的。就這樣,不辦手續不登記,在飯店裏請了一桌親朋好友算是結婚了。

梅小巧嫁給“傻頭”,算是掉進了福窩裏。每天睡到晌午才起牀,頓頓都是桌上請飯,好菜、好饃、好湯水填飽肚子,就掛上小包包,一扭一扭打牌去了。一直打到晚上,沙師傅一手端着個飯盒子,一手拎着一杯茶水,尋到張三牌場,或找到李四家牌場,給她送吃送喝。

梅小巧以打牌爲業,她有她的賭規,她贏的是“現金”,輸的是“開心”。有個順口溜:三十親親,四十抱,五十以上牀上叫;十塊二十打個俏。這就是你贏她所得到的。就這樣偏偏那些半百的漢子,七八十歲的老人,圍滿一張牌桌,這個起身那個就坐下了。臭豆腐怪臭,有人偏愛吃。

有人當面戲弄沙師傅,你就甘願當“傻頭”?他一連聲地應道,沒啥,沒啥!少不了一星星,她只要認得家門就是俺女人。

這天梅小巧打牌打到晚上八點,還不見沙師傅送飯來,倆眼盯着牌嘴裏嘟囔道,這“傻頭”上哪挨槍子了,啥時候也不給老孃送飯來,讓你姑奶奶餓死呀!她正在發牢騷,一個人慌慌張張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嚷道,老梅!麻利吧,沙師傅心口疼得打滾,滿身汗像瓢澆了似的……

梅小巧板起面孔,祖奶奶,這一把抓的亂七八糟。嘩啦,兩手把擺好的麻將一推,起身出了門。

梅小巧回到家裏,見沙師傅滿臉蒼白,大汗漓漓,一雙手按住胸口,直叫喊“疼啊疼啊”。梅小巧眼看病不輕,急忙打了120。到了醫院掛了個急診,接着就是一串子檢查,測血壓、量體溫、查血、驗尿、做心電圖……末了,醫生揪起眉頭,吸溜着嘴巴說,嚴重啊,心血管兩處都失去了功能,得搭橋呀!

梅小巧問醫生,得多少錢?

醫生說,兩座橋最少得六萬塊。

梅小巧眨巴着眼睛直“咦咦”。六萬塊能蓋一間大平房,金橋銀橋啊,那麼貴?

回到病房裏以後,梅小巧鼻子一把淚一把的嗚嘀嗚嘀哭起來。傻頭呀傻頭,你恁好個人咋會心壞了咧?我啥命呀?倒黴事咋都讓我攤上了?那倆死鬼不拿我當人看,打得俺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好不容易嫁你個傻頭,你把我天天當神敬,當娘孝敬着,可該我後半輩享享福了,沒想到你又病了。你要死了誰還給我端吃端喝心疼我呢?不中咧,你不能死,閻王爺敢叫你走,我梅小巧跟他閻王老爺非拼了。

梅小巧哭了一夜,一雙眼睛哭成了紅燈盞,吭吭,抓了一把鼻涕,隨手抹在潔白的被子上,起身到外邊去了。

一個多小時她回來了,衝着沙師傅說,我取了一萬元交給醫院了,先吃藥治治,說啥俺不會讓你死的,想的美!

沙師傅住了十天出了院,修車鋪門口掛上一塊“停業”牌,梅小巧安排了一下伙食,說,你在家修行吧,吃吃睡睡,不準再幹活,你要不聽,我惱了可扯你那老臉。說罷,把小板鼓往行李包裏一裝,一雙蘇木箭板往裏一塞,出門走了。

梅小巧去到了省城,選了一個十字街口,板鼓往三腳架上一擱,一隻手打起箭板,一隻手嘣嘣地敲着小鼓,頭一場唱了個《狀元祭塔》,第二場唱了出《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許是省城裏的人年久沒聽過墜子書,裏三層外三層圍得風雨不透。

這事驚動了媒體,一家報社對她做了專題訪問。第二天在顯著的位置上,登了大大的兩個紅字《搭橋》。副標題:爲救夫街頭賣唱,夫妻情感人肺腑。如此,梅小巧在鬧市裏出了名,聽唱的給錢,沒聽唱的專門去送上一份愛心。

梅小巧在省城裏唱了半年墜子書,秋季收穫的時候回來了,她人也瘦了,麪皮也黑了,可是挺精神。踏進房門,衝沙師傅嘻嘻一笑,想我了沒?

沙師傅嘿嘿直笑。

她把行李包打開,拿出一個紅本本,朝沙師傅扔過去,瞧瞧吧,搭倆橋花不完的錢哩!明說,俺這錢乾淨着哩!

沙師傅眼圈紅了,真叫你受苦了。

梅小巧說,自古常言,學會本事不壓身。我這兩片嘴就是搖錢樹。乾脆你搭了橋也跟我出去賣唱吧。

沙師傅搖頭甩腦地我我我……

梅小巧伸手把沙師傅一拉,瞧你那窩囊樣!走,搭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