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散文

夫突然接到了鄉下舅舅病危的電話,急忙放下了手裏的的一切火急火燎地來單位接了我,驅車趕往鄉下一同去看望生命垂危的舅舅,生怕錯過了見舅舅最後的一面。

探病散文

汽車在公路上飛速地行駛着,車輪摩擦路面尖銳的聲音穿透了我們的耳鼓,我和夫沉默着都不說話,心中都在惦記着舅舅的安危。

在我的記憶中,夫的舅舅是個高大而偉岸的老人,做了一輩子小買賣,是個能說會道而又慈祥的老人。我恍惚還能記起,去年春節與夫一起去看望舅舅時,魁梧而健碩的老人跟我們談笑風生的情景,當時,我們特意買了一副助聽器給舅舅帶了過去,舅舅戴上之後,滿是皺紋的臉上竟露出了孩童般燦爛的笑容:“這東西可真神了,你們說話我能夠聽到了呢!”

舅舅一生養育了六個女兒,膝下無兒。

按理說,六個女兒六朵花,舅舅早就該盡享天倫之樂了,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與夫踏進舅舅家門時,已是掌燈時分,昏暗的燈光下,一片蒼涼映入我們的眼簾:寬敞的房間內並不顯得明亮,因缺少收拾而顯得凌亂而擁擠,屋子的角落裏凌亂地散放着各式各樣的物件,上面依稀還能看到覆蓋着塵土的痕跡。

舅舅半躺半臥在東屋的土炕上,曾經魁梧的老人早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老人雙眼緊閉,幾道“皺紋”赫然額頭之上,兩頰略有些緋紅,耳朵的邊緣因末梢供血不足已出現了青紫的現象,唯一讓我們還能意識到舅舅還存活在人間的,就是那極不均勻的呼吸,舅舅試圖用大口喘氣來緩解呼吸不暢,然而卻適得其反,越大口喘氣呼吸越發急促,幾個女兒圍護在他的身旁,舅舅,一個瘦弱不堪的老人,正在與病魔作着艱苦卓絕的抗爭,不知道舅舅能否闖過這一關。

夫在見到舅舅的那一刻,眼圈溼潤了,他悄聲問一旁的大表姐:“情況怎麼樣……”

“估計也就這幾天了。”大表姐神情倦怠之極,而舅舅的另外幾個女兒雖然都小心地侍候着,卻也露出了倦怠之色,大概舅舅這樣的情形已經很久了吧?

“舅舅飯量還好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大凡還能夠進食,身體狀況便會樂觀些吧。

“想吃,吃不進去,連水都咽不下去了,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唉!”一聲長長的嘆息,三表姐無奈地回答。

正說話間,舅母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舅母雖已八十多歲,早已佝僂了身軀,兩眼卻閃現出與年齡不符的異樣的光彩來,她跌跌撞撞地奔到了我的身邊,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嘴裏不停地絮叨着:“我還想會是誰來了呢?姑奶奶都沒了,你們還想着我呢,多好啊!看看,這身體多好啊!”婆婆去世有一年多了,姑奶奶自然指的是我婆婆了。

“舅媽,你還好嗎?來,快坐這兒。”我趕忙扶着舅母坐到炕沿兒邊兒上,自己也隨着坐到了她的身邊。

常年居住在外的我們,回老家的次數都少,與夫舅舅家裏人的聯繫就更少了。對於舅母,我的印象是極少的,卻沒料到舅母竟對我表現出瞭如此的熱情,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中隱隱有了些忐忑,卻又不知道這種忐忑來自哪裏,只能小心地陪在舅母的身邊。

舅母見沒有人注意到她,便悄悄地伸出了三個手指對我比劃着,我以爲舅母想表達的是舅舅三天沒吃飯,便代替她說道:“我知道,舅舅三天沒吃飯了,您別太着急,保重身體纔是呢。”

見我沒理解到她的用意,舅母便轉換了話題:“我耳朵聾,聽不見,她們都不願意理我呢。”說這些話的時候,舅母像個無助的孩子,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似乎我便是那個能給予她幫助的那個人。舅母爲什麼會如此無助呢?是因爲舅舅將不久於人世?還是女兒們待她不好?她們都不願意理我?是指她的六個女兒嗎?我擡眼茫然地望望,表姐們正忙於照顧病重中的父親,是因爲照顧老父親從而忽略了對老母親的照顧吧?這世上,哪有不願意理自己母親的女兒呢?

“走,閨女,咱娘倆去西屋說話。”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舅母早已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拉着我的手往西屋拽了,我只得跟着舅母進了西屋,西屋依舊凌亂得不成樣子,牀上堆放着髒兮兮的沒疊的被褥。

剛剛與舅母在西屋的`牀邊兒坐定,舅母便神祕兮兮地伏在我的耳邊小聲說:“你舅跟老三着急,這病才加重的。”我不禁驚愕地望了望舅母,八十多歲的舅母,頭髮亂糟糟的,說話的時候,雙手也在不時地顫動着,這樣的她神志是否清醒?

舅母伸出了三個手指:“那天,只有我和你舅舅在家,老三來了,上來就要打我,你舅舅攔着,這纔沒傷到我,可他卻病倒了,都是被老三氣的呢!”我這才明白,原來,舅母伸出的三個手指,並非指舅舅三天沒吃飯,而是指他們的三女兒,而此時,他們的三女兒正在東屋的炕上伺候着舅舅。原來,舅母拉我來西屋說話,是爲了避開她的女兒們呢。

舅母的訴說斷斷續續,聽起來沒頭沒緒,而思路卻是清晰的,目光也是清澈的。莫非,舅母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心不禁一凜,難不成,這世上還真有如此不孝的女兒?打母親?氣父親?可她這樣做是爲了什麼呢?

“她們沒一個好東西啊!都想着要這要那的,給誰少了都不行啊,就吵個沒完……”

要這要那?吵架?我望了望空蕩蕩的房間,舅舅有很多積蓄嗎?這幾年,病病歪歪的老倆口兒,又是住院,又是做手術的,估計也花了不少了吧?或者?我望了望後院的房間,是爲了房子?

正在我胡亂猜測的時候,六表姐悄然無聲地走了進來,她簡直走到了我和舅母的身邊,說道:“你別理她,她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挺煩人的。”六表姐的臉上露出了厭惡的神情。

我裝作什麼都沒看到,隨意地說道:“老人嘛,也許說出來就好了。”舅母的孤獨與無助是不是就是缺少一個傾聽的人,我無從知道,大凡人老了,開始稀罕人卻是不爭的事實,也許很多時候,很多話,舅母都不知道跟誰去說吧?連女兒都如此待他,還能指望誰呢?

舅母見六表姐進來,面上竟露出了驚慌之色,轉而漸漸鎮定下來,她避開了剛纔的話題,轉而說道:“我這耳朵聾,聽不見呢。”說着,兩隻手掩到了耳朵邊做筒狀,試圖聽清六表姐的話,而我心裏卻再明白不過,這一次,舅母是假裝的,她是不想讓女兒知道,她對我說過的話呢。

六表姐卻並不走遠,在一旁擺弄着幾件衣服,似乎還在傾聽着我們的談話,見我並沒有離舅母而去,復又走到了我們的身邊,小聲地埋怨着舅母:“您呀,就別叨叨個沒完了,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您就翻來覆去那幾句話,有有用的嗎?!”

舅母便不在作聲,訕訕地似是自言自語:“我也累了,該歇着了。”帶着某種悵然,舅母緩緩起身,佝僂着轉向了東屋。

見母親走遠了,六表姐這才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歉聲說道:“你別在意,她就這樣,別理她就是了!”

我的心中酸楚無比,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她是誰?是生你養你的母親,就衝着一點,你也該尊重母親吧?怎麼還可以厭惡呢?還在我這個外人面前,大不敬地如此對待自己的母親。

我轉到外屋,大表姐給我拿了個凳子,我坐了下來。

大表姐告訴我:“醫院已經不收治了,也就熬着了。”

熬着?等死?大概任何人在生死麪前都無能爲力吧?

“你表姐夫去後院找門板了,要提前準備好。”當地的習俗,人去世之後要穿好衣服,平躺在門板上,後人爲他們辦理喪事。

待我再轉到東屋的時候,見垂危中的舅舅正握着夫的手,他幾乎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哆哆嗦嗦地問着:“小軍,你看,我這病還能治嗎?你讓她們送我去醫院吧!”

三表姐小聲對夫說:“醫院不收了,心臟已經無法支持起搏器啓動了。”

夫露出了無奈而悽苦的表情,他望了望一旁漠然的表姐們,心中一片淒涼,嘴裏卻說這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安慰着掙扎在生命盡頭的舅舅:“舅,沒事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舅舅眼中的希望隨着夫話語的結束瞬間便黯淡了下去,這是一個對生命無法掌控的老人,這是一個在生命盡頭垂死掙扎的老人,這是一個對生命充滿了渴望的老人啊!即便是醫院真的不收治了,也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等死吧?舅舅的病是真的無法救治了嗎?或許是表姐們不再想延續老人的生命了?每個臨終的老人,對生命的眷戀和渴望,是生人所無法體會到的啊。

與夫即將返回的時候,我見到瘦弱的舅母蜷縮在炕尾,身上什麼都沒蓋,似乎是睡着了,沒有人替舅母蓋上被子。

臨出門的時候,我默默地替舅母蓋上了被子,舅母似乎被驚醒了,要起身,我連忙阻攔:“您好好歇着吧,有時間再來看您。”

“你們一定要來啊!”此時,舅母的眼神像極了舅舅對生命渴望的那種迫切的眼神,讓人看着心酸。

路上,與夫提起舅母跟我說起的事兒,夫無奈搖了搖頭,只是說:“不太好辦啊,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咱們也很少來,你沒看到她們每個人都在撥拉着自己的小算盤嗎?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着那幾間房子呢嗎?咱們怎麼管啊!”裝着一顆沉甸甸的心,我和夫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幾天後,舅舅與世長辭,享年8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