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地下鐵美文摘抄

在走進地鐵站前,喬把一封信扔進了綠色的郵筒。那個郵筒沉默地豎立在街角,像一個執拗又古怪的老人。

時光地下鐵美文摘抄

喬曾無數次經過那個郵筒,他曾想過要給娜娜寫一封信。雖然這很可笑——每天上班時,那個姑娘就坐在他的東南方向15米遠的地方,他們之間隔了兩排桌子。他每天都能看到她,也可以聽到她的笑聲。她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但是他始終沒有給她寫信,因爲那種方式看起來很落伍。有時候喬也想過在她生日那天給她送一大捧鮮花,或者一大堆巧克力。不過,他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也許他在等待更合適的時機。

把信投進郵筒之後,喬轉身走進了地鐵站。下一趟地鐵還沒有到來。他站在黃線外,在這幾分鐘無所事事的時間裏,他從雙肩包中——他的行囊總是很簡單——拿出了手機,開始翻看一個人的微博。那是娜娜的微博。最後一條微博更新於半個月前,是一張她在海邊的自拍照片,她笑得很好看,背景是無比湛藍的天空和大海。

娜娜在那條微博上寫道:“長灘,美得令人心碎的大海。”

這條地鐵線是新開的。和別的城市有所不同,這趟地鐵的速度特別快,快了有好幾倍——你要是站在地鐵線旁邊,剛眨了下眼睛,一列地鐵就開過去了。如果不是垂在胸前的圍巾被地鐵帶動的風吹得飄了起來,你還真不知道剛剛有一列地鐵從你面前經過。

這趟地鐵速度過快,以至於車上所有乘客都會變得年輕起來。隨着列車飛馳,窗外的光線像箭一樣飛過,人們會發現,自己臉上的魚尾紋悄悄消失了,頭上的白頭髮慢慢變少了,隆起的啤酒肚好像扁下去了,就連看人的眼神也變得純潔起來了。

這是一趟開往過去的地鐵。這趟地鐵只有整點站可以停靠。40歲一個站,30歲一個站,20歲一個站,10歲一個站。有的人坐地鐵去上班,剛進辦公室,同事們就圍過來了:“你今天氣色真好啊,好像一下子年輕了10歲!”被誇讚的人只是默默笑,並沒把祕密說出來。

有一對夫妻正鬧離婚,他們預約了民政局的離婚儀式。乘坐該地鐵前往離婚現場時,兩個人都看對方不順眼,互不搭理。男的看女的,是人老珠黃,女的看男的,是一地雞毛。列車駛過一站,又駛過一站,美好的時光捲土重來。那時他20,她18,他給她寫情書,用自行車載着她去看夕陽。兩個人沉浸於往事中,待醒悟過來衝下車去,兩個人已經互不相識,站臺上茫然地對望了一眼,便一個向左,一個向右,消失於茫茫人海。

地鐵線開通不到半個月,這趟列車已經收集了無數的。報紙上每天都刊登這些令人唏噓的真實人生,使得這座以經濟發展爲第一要務的城市立即變得感性了很多。

辦公室裏,喬有時候也會聽到同事們在談論這些故事,然後大家站起來,以開玩笑的口吻,說起自己如果回到十年前會是在幹嘛。這個話題很有趣,因此娜娜也加入了討論。喬說,如果回到10年前,他還在外地的某個鄉鎮中學念高中,每天爲做不完的數學和物理試卷頭疼,並因此受到老師的責罵。他可不願意回去,那種日子連想一想都會頭皮發麻。說着,他還下意識地用手揉了一下額頭,好像老師的粉筆頭剛剛砸在上面一樣。

同事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娜娜你10年前在幹嘛?”有人問。娜娜想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說,10年前,她還是五年級的國小生。

下班時,娜娜和喬一起等電梯。喬很想對她說,能一起吃飯嗎?他下了幾次決心,仍然沒有說出口。這時“叮”地一聲響,電梯到了。他們進了電梯。電梯裏只有兩個人,喬忽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鼻孔能聞到娜娜頭髮上的香味。爲了排解尷尬,喬終於說話了,他說:“又放假嘍。”娜娜說:“對啊,有五天哎。”

“你準備幹嘛?”

“幹嘛?哦,旅行啊……”娜娜說。

喬說:“又旅行啊……那,這次去哪裏?”

這時,電梯門開了,突然涌入了十幾個陌生人,把電梯擠得滿滿當當。下班高峯時總是這樣。娜娜和喬就被人羣隔到了兩個角落,連說話都不方便。娜娜壓低聲音,把剩下的半句話用脣語說出來——“去、長、灘!”

喬在網絡上查過,長灘島有着世界上最浪漫的白沙海灘。娜娜在那裏一定會感到高興的。

娜娜的微博粉絲並不多,微博的評論也總是很少。但這並不會影響娜娜發微博的積極性。最後一條微博有六百多條評論,這是極爲反常的.。第一次點開那些評論時,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瞬間無法呼吸,無法動彈,像被人捂住嘴巴,像被人抽去靈魂。他張開嘴巴哭,卻發不出聲音。

蠟燭。

一支支小蠟燭,無數支小蠟燭。

虛擬的蠟燭點亮在那條微博的評論欄裏。像觸目驚心的提示,那些蠟燭燒痛了喬的心。

他揹着人號啕大哭了一場。

長假過去了,娜娜再也沒有回來。15米之外的那張桌子一直空着。同事們已經知道娜娜因爲潛水意外再也回不來,但沒有人知道,他們中有一個人曾那樣喜歡着她。公司裏的同事們爲娜娜舉行追思會,喬不在場。他一個人跑到郊外的山頭坐了一整天。

認識她3年,喜歡她3年,喬覺得自己錯過了太多的機會。

如果有如果,一切都會被改變吧。

喬默默地收拾了娜娜的辦公桌,整整齊齊地打包。然後他向公司辭職,只是說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報紙上刊登的地鐵故事裏,或許會有他的名字,但他不會在意了。如果回去的話,他只能回到10年前。那時他在一所鄉鎮中學念高中,每天爲做不完的物理和數學試卷頭疼;而她,是鄰省一座二級城市的國小五年級女生。

然後,他會等待好幾年,然後在同一家公司遇上她。他會告訴她自己有多麼喜歡她。他一定不會再讓她獨自旅行,如果她一定要去潛水,他會陪她一起去……地鐵來了。門打開,喬上了車。

有一封信,靜靜躺在綠色的郵筒裏。到了傍晚,會有一個郵遞員來打開郵筒,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投遞出去——“G市第二實驗國小五年級(2)班杜小娜(收)”。

到站了,年輕的喬從地鐵口走了出來,沐浴了一身的暖色調夕陽。馬路上孩子們正放學。一個扎着馬尾的小女孩,揹着印花書包,坐在媽媽的自行車後座上朝他笑了笑。喬想,娜娜能不能收到那封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