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裏的鴨叫聲散文隨筆

從小到大,我家曾養過無數批鴨子。它們大都從集市上買來,經過三四個月的餵養之後,成爲我們餐桌上的美味佳餚。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在那個偏遠的小山村,養鴨成了農人們家家戶戶的必修課,不論是哪家,都練就了一手養鴨的功夫。農民們要借鴨子來改善生活,慰勞自己,解饞孩子,招待客人。

冬夜裏的鴨叫聲散文隨筆

童年時,家鄉的人們最希望的莫過於逢年過節時自己家能有一羣長大了的鴨子。它們肉質甜美,比豬肉來得新鮮,比雞肉來得順滑,比魚肉來得有嚼勁。那時候,基本沒見過別的肉,感覺就數鴨肉最好吃了。當然,如果鴨子長大了而趕不上逢年過節的話,那就盼望着家裏來客人了。那樣的話,我們就能開開葷,解解饞。就算是啃光了肉的骨頭也能拿到火中去煨烤,等到又香又脆時,讓久難開葷的'牙齒來破碎。那份香,那份脆,豈是今天燒烤攤上能烤出來的!

記得一九九八年的秋天,我家又養了一批鴨子。當時依舊是按照慣例,過節或家中來客時就逐個將它們犧牲,作爲我們餐桌上的佳餚。

等到冬天時,我開始注意到了它們的與衆不同,此時鴨羣只剩下四隻了。每天,它們都會跑出去。四隻鴨子一前一後的在村頭巷尾搖擺,不時地伸起頭來,嘎嘎嘎地叫,倒也很有一番趣味。有時它們也會跑到鄰居家的鴨羣中玩耍。但到了晚上,它們都會各自回家,從不含糊。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子不嫌母醜,狗不嫌主貧”的鴨類展現吧。

後來,記得是家裏來了客人,一次就宰了兩隻。我們倒是大飽口福了,而鴨羣卻是損失慘重,再失半壁江山。看着身邊的同伴一個個的離去,兩隻鴨子似乎也感到了孤獨與寂寞。從此,每天天矇矇亮,它們就會跑到鄰居家的鴨羣中。除了飢餓的時候回家吃食外,白天基本不着家,混在別的鴨羣裏,似乎忘掉了長夜的寂寞。令人欽佩的是,只要到了晚上,它們總會按時回家,風雨無阻。

自此,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屋檐下總會不時傳來兩隻鴨子相互取暖的聲音。那聲音比較小,比較低,不如白天時的叫聲響亮,但卻有着幾分暖意,幾分相互間的安慰。

後來,已經記不起是什麼原因,老父又結果了一隻。此時,家中就僅剩一隻鴨子了。

成爲獨鴨之後,這隻鴨子白天就更不着家了。那時,我們家裏人都擔心,它晚上會不會也混到別的鴨羣裏面去,甚至成爲別人家的鍋中物。後來,它用自己的行動證明,我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不管早上它是多早出門,白天在別的羣鴨裏混得有多高興,到了晚上,它總是別過鴨羣,獨自回到自己的家,然後靜靜地趴下,熬過一個個孤獨寒冷的冬夜。唯一不同的是,成爲獨鴨之後,它夜晚時叫得更頻繁、更響亮了。那叫聲在寂靜的小山村的夜空中傳得十分清脆,十分悠遠,也十分淒涼,透過村上的空氣,大有直通雲霄之感。那叫聲,似乎是在呼喚它那些已故的同伴來陪它度過這一個個寒冷而又孤獨的夜晚……

每每此時,我是多麼地希望世界上能有鬼魂的存在,這樣,我家那些已故鴨子的鬼魂就可以陪伴獨鴨度過那一個個寒冷的冬夜,讓它沒有那麼孤單,那麼淒涼,那麼擾蕩人的心腸。

最後,家中又來了一位長者,那鴨自然又成爲了我們的犧牲品。從此,天地間再也沒有了它的叫聲。

但自那以後,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只要聽到鴨叫聲,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它,想起它那冬夜裏孤獨到有點悽慘的叫聲。如今十七八年過去,依然如故。現在,我終於明白,這鴨子一直沒有真正死去,它還在我的心底叫着,聲音似乎很微弱,但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響起,不曾停息。

我不是有神論者,也不是無神論者。我曾經獨自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專門去探訪過村裏人傳說鬧鬼最兇的幾個地方,最後都徒勞無獲,無功而返。我至今無法證明鬼神的存在。當然,我至今也無法證明鬼神的不存在。因爲有太多的人說他們見過,包括我媽。她就在大白天的,當着我的面,說她看到了鬼,當時嚇得一直不信鬼的我也隱隱地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看着身邊一個個生命悄然逝去,心中不禁感慨:願人死有鬼魂,讓生命以另一種形式延續!

當然,如果真的有來生與轉世,我是多麼地希望,我家當年的那隻獨鴨能夠前去人跡罕至的天涯海角,投胎成爲一隻野鴨,而後與自己的同伴頤養天年,永遠不用遭受冬夜的寒冷孤獨之罪。

誰能告訴我,這不僅僅是願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