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牛花開的散文

某個午後,我從夢中悄然醒來。正慵懶得偎在牀上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目光就碰觸到了一株牽牛花。它是我隨意灑下的種子,在沒人關注的環境下成長,不其然地,它的觸鬚靜靜地爬上了我的窗臺,嫩嫩的頸葉下竟然開着一串藍色的花兒,不怎麼耀眼、柔弱弱的樣子像個迷失的孩子,讓我忽然想起了某個階段的自己。

牽牛花開的散文

窗外的陽光很暖,風在某處停歇,雲朵悠然地飄着,燕子自由而快樂的翱翔……我看得見它們,牽牛花也看得見它們,我們站在同樣的高度。它不過是我隨意地採自山野的一粒種子,胡亂地灑在了花盆中,過後,就將它像遺忘丟失了的一條狗那樣在記憶裏刪除,沒給過它陽光雨露、沒給過它施肥澆水,它卻爲我開出了一朵花來,讓我在某一個午後感到一陣驚喜,讓我在驚喜過後,目光穿越層巒疊嶂,迴歸到一個開滿花的小院子。

我剛被送去的時候,白中泛紫的木槿花開得正旺,外婆摘下幾朵來插在我頭上,本意是哄我開心。我不但不領情還拿那些花出氣,拼了命的撕扯,三下兩下,那些花兒就碎了一地,撕完再用腳丫子捻,捻完繼續撕,卻總也撕不完,回頭一看:一樹繁花皆採盡,地上落紅無數。外婆竟爲了平復我的怒氣把一樹的繁花都摘給我了。看着滿地的落英繽紛,我終於安靜了下來,外婆用毛巾洗去我臉上的淚痕,再重新給我梳上“羊角辮”,辮子上插朵外婆親手做的小絹花,端給我一盤叫做“羊夾蜜”的點心。吃着吃着,就忘記了母親狠心拋下我遠走高飛的傷痛。吃着吃着,就對小院充滿了探究。

儘管小院裏草木茂盛、花事繁盛,木槿、梔子、江西臘、雞冠花、步步登高……,開的五顏六色、香的風過處衣襟沾光,這些美麗的花兒都是我極喜歡的,那些嫩綠的草兒都是我最喜歡擺弄的,比如狗尾巴、比如白蒿,還有車前子。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小院和外婆和藹可親。她家的大黃狗在我吃餅子的時候老拼了命地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她家的老公雞光擰人,不小心就叨上我的臉兩口,在我吃東西的時候,任憑我把胳膊舉得老高也免不了被那可惡的公雞偷叨上兩口;還有舅舅家的小表哥,我一哭,他就在旁邊做鬼臉、吐舌頭;我那討厭的五姨,總是在我走路走累了的時候,被姥姥喝斥着把我背起來,心裏總是十分的不甘心,老是用擰我屁股的方式暗中報復,我一哭,她就立即放我下來,然後對姥姥說:“你看,她哭了,她根本不想讓我背!”如果我反抗,說出實情來,她再次背上我的時候會變本加厲,爲了自保,我不得不選擇閉嘴。還有還有她家的竈臺經常倒煙,經常薰得我眼淚橫流;她家的羊圈和牛棚下雨天總是往外冒着股股惡臭……。這些,沒有一樣是我喜歡的。

我總是像根百折不撓的藤條般地纏着外婆一遍一遍地問:“什麼時候,我才能被接走?什麼時候,我才能離開?”外婆總是露出她那潔白的八顆牙溫言細語地告訴我:“等牽牛花開的時候,就有人會來接我的小乖乖!”說這話時,她還會把她的嘴巴湊過來,在我的臉頰上親一口!我一面躲着、一面想:可院子裏並沒有叫做牽牛花的花朵啊!“我要自己種牽牛花!我要種牽牛花!”在我無休止的糾糾纏纏中,外婆終是抵不過,拿來了用紙包着的兩粒種子。我的驚喜不亞於吃了一角錢的糖豆,選中了一處牆角,用鍋鏟鏟挖了個小坑,把那兩粒希望的種子種下了之後,我一掃往日的憂愁,快樂得像個公主。

像個跟屁蟲般地跟在小姨的屁股後頭放羊、割草,躺在麥隴地裏嘴裏啃着狗尾巴草靜看藍天白雲;躲在夜晚的煤油燈下或者旮旯牆角津津有味地讀小舅舅的小人書或者什麼都不幹,託着香腮看外婆繡好看的鞋樣子;跟着小表哥一起外出去樹林裏用彈弓打鳥或者在門前用掃帚撲蜻蜓;扯着外婆的衣襟去村後的水井中汲水,踏着一路灑出的水跡聽外婆講故事或者騎在外公的肩膀上看鄉村大戲,或者跟舅舅下叫做“大炮打洋人”的鄉村土,甚至挽着大舅媽的手去鎮上趕集……

偶爾,纔會想起來去看看牽牛花的長勢。它竟也長得青蔥可愛,可我似乎不怎麼迫切地關注它什麼時候開花了。我慢慢地開始陶醉於小院的豐碩了:桑葚子熟了,一天裏有半天多我是呆在桑樹茂密的枝葉中的,風捲殘雲般地,近處的早被我的小嘴給吃光了,就用木棍做成的鉤子鉤遠處的,勢力範圍在逐漸地擴大。臉蛋、衣服的`前襟、口袋包括嘴巴慢慢地都被染成了絳紫色,臉上抹得一縷一道的,以至於小表哥跟在我身後拍着巴掌喊我“花臉貓”。纔不管那些呢!吃足了就坐在樹杈上依依呀呀地唱歌,和百鳥同和,和白雲同樂。絲瓜結出一茬又一茬,葫蘆花開了一朵又一朵,最後才起了瓢,方瓜壯得像山東大嫚,結出的果實長得賽冬瓜,那些紛繁的花朵這方開罷那方開,滿院幽香,蜂飛蝶舞、鳥雀齊鳴,和着狗吠羊咩、雞鳴鴨叫,伴隨着嫋嫋的炊煙、我和表哥、五姨的嬉戲玩耍,真是熱鬧非凡。

等滿樹的青柿子紅起來、大紅燈籠高高掛的時候,絲瓜開始老去、花木開始凋零、姥姥和舅舅表哥五姨它們開始忙着曬秋:火紅的辣椒醬冒着透明的泡泡、編成麻花般的玉米在陽光下發着金色的光,紫紅的地瓜推了一車又一車,它們忙着在刨子上刨出雪白的地瓜幹來,撒了一地,連空氣裏都充斥着地瓜香甜的味道……。沒有人有空再搭理我、陪我玩耍,也沒有人要我幫他們幹活。暗夜裏我就常夢見姐姐,夢見她在媽媽的懷裏十分開心的樣子。我又開始眼巴巴地巴望着有人來接我了。我清晨起來,對着牽牛花看了又看,竟無一花蕾,心底裏充滿惆悵。第一年,沒能見到牽牛開花;第二年,也沒能見到牽牛開花。第三年,我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生活,不再關心它還開不開花了。

當母親有一天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當她懷抱一個嬰兒欣喜地讓我喊他弟弟的時候,我覺得她比我的一個夢還遙遠。我怯生生地喊着,心裏特別彆扭。我不得不一步三回頭地跟外婆告別;跟鼻涕蟲小表哥揮手;跟眼裏含淚的小姨致謝;跟大舅媽發出做客邀請的時候,心裏還跟那個小院作了別。在我走出了很遠,不再回頭的時候,外婆的呼喊聲卻破空而入。她拿着一包東西急急趕來,我們停下了腳步。她氣喘吁吁地把兩包東西塞到了我的懷裏,撫摸着我的頭說,外婆忘記了告訴你一件最重要的事,外婆對不起你,外婆撒謊了,外婆給你的兩粒不是牽牛花的種子!小紙包裏包的纔是牽牛花的種子。

這時,我才明白了,三年前我種下的原來是兩粒山藥蛋的種子,它怎麼可能開出美麗的牽牛花呢!回家後,我把小紙包裏真正的牽牛花種子灑在院子裏,很快,牽牛花兒就朵朵開了,每朵都映着外婆慈祥溫和的臉。我在牽牛花裏想起了外婆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