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耕牛的抒情散文

對於耕牛的記憶是從屠宰開始的。那時候機器在農業生產中還沒有得到普遍推廣,所以宰殺一頭牛在我們那個平靜的小山村裏成爲了一件頭等大事!

消失的耕牛的抒情散文

這頭被宰殺的倒黴的耕牛是從高處摔下來而死的,耕牛的主人失去了一位勤勞而可靠的夥伴。這種失去心愛之物的疼痛在見慣了牲畜死亡而缺乏文化感知的村子裏是無處向人述苦的,耕牛主人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失去耕牛的事實,然後開始用他簡單的頭腦去思量着該如何處置這頭死去的耕牛!這時候,農民的樸素思想再一次發揮了作用。耕牛的主人找來了村裏經常宰殺牲畜的師傅和幾個年輕力壯的青年,然後在院子裏擺上了案板和各種刀具,並支起了一口大鍋,宰殺的工作就正式開始了!宰殺完成後,主人把一部分牛肉留給了自己的親朋好友,剩下的那一部分以低於市場的價格賣給了村民。

現在我依然能夠清楚地記得那天的熱鬧場面,那時候我剛到上學的年紀,在這之前沒有吃過牛肉,而事實上,那頭耕牛的意外死亡讓村裏許多和我一樣沒有吃過牛肉的人都嚐到了鮮。而在那個物質條件還比較匱乏的農村年代,在沒有任何意外的話,一頭耕牛的命運大抵如此:在它喪失勞作能力之後會被牛販子買走,然後在某個屠宰場被集中宰殺,併成爲人們飯桌上的一道菜餚。所以,在正常情況下,農民都捨不得親自宰殺自己家的耕牛,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除了希望通過以活牛的方式賣掉耕牛從而獲得最大利益的原因以外,其中還摻雜着人與牛的某種特殊情感。這種情感讓意外死去耕牛的主人在往後的`歲月裏常常感慨:如果當初自己多留個心眼,耕牛也就不會從高處摔下來而死去了!

許多年前我無法理解耕牛主人的那種心情,甚至覺得他的想法有些可笑,如今回過頭來看,我大抵能夠感受到他當年的失落與懊悔,同時覺得讓他親歷屠宰耕牛的過程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心靈上的煎熬。你可以想象一下,在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枯燥日子裏,耕牛主人和耕牛早已形成了默契,並把彼此當成了知心夥伴。可是忽然有一天,這頭被自己摸清了脾性並且常常陪伴在自己左右的耕牛意外地死亡了,那種痛我想你一定能夠體會得出來。

而我之所以記得那次集體的宰殺,完全是對牛肉味道印象深刻。在我迫不及待地把牛肉放進嘴裏咀嚼,然後發現牛肉的味道其實和豬肉差不多時,心裏不免有些沮喪!這也許是因爲在那個年頭只能吃到豬肉的緣故,所以吃什麼肉都覺得和吃豬肉是差不多的樣子。

在與牛有關的記憶裏,除了耕牛被宰殺令我印象深刻以外,放牛可以說佔據了我童年生活的一大部分。所以每當我想起潺潺的流水旁我生活了二十幾年的故鄉的村莊,想起夏日午後坐在龍眼樹底下安詳地抽着水旱菸的我的父輩們,想起夕陽西下那一縷縷升騰在村莊上空的裊裊炊煙,我的眼前總會浮現出一羣正在低頭吃草的牛羣和一羣天真無邪的孩子。

在我的記憶裏,我家沒有飼養過耕牛。春播秋耕的時節,家裏的田地都要靠借左鄰右舍的耕牛來翻種。在播種的日子裏,我的任務大多是放牛。在牛閒下來的時間,我和我的夥伴們就牽着牛往山谷裏青草茂盛的地方前進。這時候我們把自己看成是電視劇裏的大人物,騎着耕牛大搖大擺地行走,那精氣神就像是受到了嘉獎一樣。然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順利地騎在牛背上,膽小的人放不開手腳所以不敢上去,運氣不好的騎上去了也會被牛給鬧騰下來,而坐在牛背上放風箏的就是最瞭解牛的脾性的了,他能把牛治得服服帖帖。等耕牛到達了預定的地點後,就放任它們去吃草,我們就在草地上曬太陽、玩遊戲或者窯番薯,有時候也會憑空想象着自己未來的模樣,而全然不用管牛的動靜。青草的新鮮氣味,山風掠過竹林傳進耳朵裏的沙沙聲,還有繞着我們滿地奔跑的黃狗,這一切都讓我們感到無比愜意。

和耕牛相處久了,對耕牛也漸漸產生了感情。耕牛給我的印象大多是溫順的,而且任勞任怨。在汗牛充棟的書海里,文人大概是沒有多少勞動的經驗,對於耕牛也只侷限於讚揚和同情,讚揚它默默奉獻的精神而同情它的處境。而對於那時候還是孩子的我來說,並不懂得文學上的這種煽情,只是把耕牛都看成自己的夥伴,所以你一定不會奇怪當牛販子來牽走我的玩伴火生家裏的耕牛時,我陪着他站在路口目送着耕牛遠去時哭得稀里嘩啦的情景。即使火生的家人說還會養一頭新生的牛犢,可是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和耕牛近距離相處過,因爲那時候我們的童年已經進入了尾聲,並開始紛紛踏上了求學打工之路。

進入了世紀初,機器生產一步一步地取代了耕牛的作用。這讓耕牛在獲得解放的同時也開始慢慢地消失在了我的視野裏。求學、畢業然後到工作,也只是過了短短的十幾年時間,這些經常在吃草時甩起尾巴驅趕身上蝨子的牛羣,似乎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沒有多少人會想起它們,一切都合情合理,一切都是新生活的模樣。也許你偶爾會在農忙季節時想起它們,或者在你思鄉的時候。可它們真的在消失,你不能不接受這個現實,就像許多年前那位死去耕牛的主人一樣。現在每次我回到鄉下,看着那些被耕牛翻犁過的土地正慢慢變得荒蕪,我就會想起耕牛,耳朵裏彷佛聽到了在田間勞作的我的父輩們吆喝耕牛的聲音,還有看見耕牛發了瘋地在它翻犁過的土地上飛揚跋扈無視一切時的情景,就像許多年前所發生過的一樣。

可如今,無論是奔波於異鄉還是回到鄉下,我都很難再看見它們的身影!它們已經成爲了我懷鄉的具體具象,所以我多麼希望在我不可預知的某一天,在熟悉田邊道路上,忽然出現一頭脾氣溫順的耕牛,目光炯炯有神地對我說:“嘿,夥計,好久不見!”那時候我想我會淚流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