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長門怨》的賞析

熔裁舊典 巧制新聲 韓震軍

李白的《長門怨》的賞析

《長門怨》詩緣於漢武陳皇后的故事。《漢書》卷九十七外戚傳載:“孝武陳皇后,長公主嫖女也。……及帝即位,立爲皇后,擅寵驕貴,十餘年而無子。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上愈怒,後又挾婦人媚道,頗覺,元光五年,上邃窮治之,以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後數年,廢后乃薨。”又《樂府詩集》解題曰:“長門怨者,爲陳皇后作也。”後退居長門宮,愁悶悲思,聞司馬相如工文章,奉黃金百斤,令爲解愁之辭。相如爲作《長門賦》,帝見而傷之,復得親倖。長門之事經過相如點染,文學氣息漸濃。後代騷人墨客感時傷事,或比原色或淡舊彩直牽不放,光是同名詩作就有數十首之多。諸如“無復金屋念,豈照長門心”南北朝?柳惲《長門怨》、“月皎風泠泠,長門次掖庭”唐?沈佺期《長門怨》、“空房不敢恨,但懷歲暮悲”宋?陸游《長門怨》等等,真是不勝枚舉。盛唐詩人李白和中唐才俊李紳同制《長門怨》詩,卻用不同的角度,爲我們帶來了更加新奇獨特的審美感受。

天回北斗掛西樓,金屋無人螢火流。

月光欲到長門殿,別作深宮一段愁。

這首詩是李白的《長門怨二首》其一,它描繪了主人公失寵後淒涼的情境,借景抒情,寓情於景。全詩四句無一人出現,但無一句不是在寫人之所觀所感。主人公置身境外,詩作以視覺切入。“西樓”上方的“北斗”、“空屋”裏面的“螢火”、“長門殿”外的“月光”,一切都默默地出現在人的視野。天“回”、螢“流”、月“到”、月“別”,這些有形無聲的變化,又記錄着視者長久未眠的活動--天地淒涼,人心空蕩。前三句以斗柄橫斜爲遠景、以空屋流螢爲近景,以月光爲背景,營造了一個色彩朦朧、空闊悽清的境界。黑夜本來很難調動人的視覺作用,然而正是黑夜裏的星月螢火給人帶來了心靈的感應。“北斗”常給人以寒意,“螢火”素讓人感野曠,“月光”自然是孤寂落寞時追昔的引子。面對這些自然之物,詩人將目之所及與想象所獲巧妙融和,前三句寫景,末一句點情,虛實無縫,渾然一體。“月光”亙古不變,獨立於人類社會之外,沒有半點人爲痕跡。可作爲人類歷史的見證者,到了深宮也染上一段愁緒。“別作”,或者爲“離開時作了”,或者爲“希望不要作”,不論哪種理解,深宮的月光有了愁情已毫無疑義。“別作深宮一段愁”,運筆空靈,設想奇特,耐人尋味,情景合一。詩人獨到的.用典,又爲詩情的表達找到了恰當的方法。“金屋”,華美之屋,是陳皇后受寵得幸時居住的地方。典出同故,《漢武故事》:“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生於猗藍殿。年四歲,立爲膠東王。數歲,長公主嫖抱置膝上,問曰:‘兒欲得婦不?’膠東王曰:‘欲得婦。’長主指左右長卿百餘人,皆雲不用。末指其女問曰:‘阿嬌好不?’於是乃笑對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南朝梁費昶《長門怨》詩:“金屋貯嬌時,不言君不入。”詩人大膽聯想,巧裁舊典,選取“金屋”和“長門”這兩個能概括整個故事的地點,將同一人物阿嬌往日金屋得寵和眼下長門冷遇對比,時過境遷,今非往昔。自身縱向比較中,對上怨而無恨之情如眼前的月光淡淡自然地流出。

如果說李白的《長門怨二首》其一運用想象對比,剪輯典型意象,爲我們創造了一幅月夜深宮愁怨圖,那麼李紳的《長門怨》卻給我們帶來了一段催人淚下的傷心曲。

[5]宮殿沉沉曉欲分,昭陽更漏不堪聞。

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

這首詩取人心理,描寫其痛苦傷心流淚的模樣。詩作借長門宮裏失寵妃嬪的口吻直抒胸臆。全詩四句,首一句寫景,後三句抒情。“宮殿沉沉曉欲分”,交待時間、地點。“沉沉”,深邃的樣子。南朝宋鮑照《代夜坐吟》詩:“冬夜沉沉夜坐吟,含聲未發已知心。”這裏表面寫深宮爲夜色籠罩,而實際是以物襯人,人之內心正如此刻宮中的夜色,暗淡無光。“曉欲分”,天亮前的時刻,即黎明前天空最黑暗的一段時間。面對夜之黑暗,初醒乍起的人們是難以分辨出具體的時辰,而詩句用“曉欲分”正說明了深宮的主人未眠已久。黑暗中,目之受限,而心理自由,耳之聰敏。接下來,心力馳騁,想象展開。“昭陽”,宮殿名,漢成帝皇后趙飛燕居住的地方。《漢書》:“孝成趙皇后,號曰飛燕。成帝嘗微行出,……上見飛燕而說之,召入宮,大幸。……貴傾後宮。”“昭陽”與“長門”相對,後代用指受寵有幸的妃嬪。長門之主由自己想到受寵的昭陽宮主,同居後宮,一個獲大幸,一個遭冷遇,思前想後,他非己比。“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千行淚”與前句的“曉欲分”、“更漏”相映,從聽覺、視覺暗示心理活動過程的持久。由“不堪聞”到“千行淚”,既是情感發展的必然結果,又是痛苦心曲的強力直白。末兩句是全詩感情的凝聚點。由“更漏”之聲引出愁思,又由愁緒產生恨意。他我橫向對比中,情與淚自然糅合,怨和恨油然而生,伴着淚水,恨君之情連綿涌出。

反覆誦讀,仔細玩味,兩首《長門怨》的意境色彩、用典方法、情感深淺實有不同。李白詩情景交融,如臨其境;李紳詩心理入微,生動傳神。然而,兩詩體裁相同,都是七絕。在四句二十八字裏,詩人才俊大膽聯想。李白詩直用原典,將長門之主,由漢武陳後一人擴大到無數失寵遭冷的女性,表達對女性的憐憫;李紳詩則是兼用他故,將後宮之恨移到了失勢落寞的朝臣,抒發黨爭傾軋之苦。兩首詩突破七絕字數的侷限,巧煉舊典,各自譜出了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