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山嶺那座石砌的小屋文章賞析

兩座山頭不是很高,東西相對相擁而立,遠遠的看去就像兩隻堅挺地乳房豎立在天地之間。但是,它不叫乳山,叫杏山。據說五六十年代期間,山前山後、漫山遍野都是杏樹,每到春天,整個山野好似刷上一層粉紅色的油漆,沁人心脾的杏花香攜挽着東南風那柔滑的雙手,好像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人,輕甩水袖地飄搖人間。這時,偶爾也會看到杏林間、山間小道上頭戴竹笠、肩挑蜂箱的放蜂人,忙忙碌碌地穿梭在杏花間,放蜂人如同風信子兩肩挑來了江南的春汛,於是蜜蜂用她那美麗的翅膀,拉開了春天的大幕:鳥叫聲、春蟲的吱吱聲、嚶嚶嗡嗡的蜂鳴聲交織在一起,山活起來了,山變成了八音盒,山坳裏飛出了歡樂的歌……

記憶中山嶺那座石砌的小屋文章賞析

忽然有一天,漫山遍野的杏樹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山,變成了兩座光禿禿的荒山,山腳下的嶺坡上只剩下了成排的柿子樹、田間地頭站立着的花椒樹。魚脊嶺上一座看山的石砌小屋,長年累月、無欲則剛地與兩座山頭對立着,他們喁喁細語,互訴衷腸,排遣着歲月的流逝與落寞。

那是怎樣的一座石屋?

一爿光潔平整的青石地面上,長寬各四米、方方正正的面積,高約兩米的石牆,石牆之上全部是用三釐米厚、四十釐米大小、規則不一的薄板石,一層壓一層、呈螺旋狀向上碹砌,口越收越小,最後一塊巴掌石蓋頂。石屋門朝南,高約一點五米,無門框、門板,正對着杏山,人貓着腰才能進出。從遠處看,石屋就像茫茫草原上矗立着的蒙古包。近看,則像倒置的陀螺。

石屋的主人是一位六十歲左右、衛生局離休的老局長,老局長上過私塾,飽讀詩書,辦過學堂。後棄筆從戎,於一九三八年一月,加入了八路軍山東抗日遊擊第四支隊,參加了著名的泰安徂徠山起義。解放後,老局長憑着深厚的文化基礎,不惜餘力地鑽研醫學知識,精通了醫道,掌握了妙手回春之術,成爲一代名醫,並走上了領導崗位。離休後,老局長拖家帶口回到故土,在村裏當起了義務護林員,石屋便成了他存放剪樹工具、中午納涼休憩的“金鑾殿”。

老局長一雙手不知握過多少把手術刀,無數個頻臨死亡的病人從他的手下起死回生。回到故土的老局長離而不休,成了名符其實的“野人”,手裏的`手術刀換成了剪枝裁葉、修株嫁木的修理刀。一株一株荊棘叢,剪除雜蔓、留取主杆,腰斬嫁棗,經過一番“手術”和改頭換貌後,一棵亭亭玉立的棗樹便在亂石間生長起來。

山嶺上常見一種叫“蚊蒿”的野草,夏天開紫紅色的碎花,盛花期間會發出一股濃濃的中藥香。老局長巡坡之後,常常薅一摟帶回石屋中,趁着蚊蒿草的韌勁,坐在屋中的石條板上,將蚊蒿草擰結成兩股草繩,像大姑娘編辮子那樣,合二爲一。然後,再將編結好的蚊蒿繩一條條整齊有序地擺在石屋的圓頂上,直到曬乾爲止。夏天蚊蠅、蠆蟲多,老局長中午休憩的時候,就會在石屋的中央燃上一根蚊蠅繩,那帶着淡淡中藥香的青煙,會從石屋門口、牆壁上的瞭望孔裏鑽出來,裊裊上升、瀰漫在山間。這淡淡的青煙如同深山古剎裏飄出的檀香,使人聯想到梵音繚繞的佛堂,給人一種超凡脫世之感。屋頂上的石礫間,有野草長出,纖弱的小草在微風的吹拂下,飄搖不定的擺動着,弱不禁風的樣子。遠處盤腿坐地休息的農人,看到半山腰氤氳成綹、盤旋縈繞的青煙和石屋頂上的小草,好比虔誠的朝聖者,經過跪拜爬行看到了金碧輝煌的布達拉宮上面嘩嘩作響地經幡,心潮澎湃地放下手中的農具,三一夥、倆一對的來到石屋中,乘乘涼、喝碗老局長沏得清茶、聊聊家事國事,累了、困了坐在石條凳上,背靠着石牆,打個盹、做個夢,大有陶淵明筆下“開荒南野際,抱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那種出神入化般的仙境。

石屋不但吸引了農人前來乘涼休憩,而且還會成爲生產隊長的“議事堂”。開工前,隊長有時召集各小組組長到石屋裏開個“碰頭會”,將一天的農活按輕重緩急佈置到每個小組長的頭上。老局長雖然滿腹經綸,有很強的領導才能,但是,他從不干涉、干擾“內政”,就像當年跟着老首長打小日本那會,首長們開會研究作戰方略,他就手握着鋼槍,眼觀六路、盡職盡責的爲首長們站崗。待隊長開完會、佈置完農活後,他才重新回到他的石屋中。

石屋不但成爲農人工後、工前談經佈道的“沙龍”;隊長開會、布工的“議事堂”;而且還成了小動物們的“避難所”。

“逮住他,別讓它跑掉了。嚯…嚯…”一隻兔母親帶着兩隻毛茸茸的小野兔,驚慌失措地從地瓜秧下面的壟溝裏竄了出來,正在割秧刨瓜的農人,急忙撂下手中的鐮刀、撅頭,手疾眼快地彎腰撿石朝着野兔母子拋去。那兔母親也顧不得年幼的子女,一縷煙似得朝着山溝絕塵而去。那兩隻幼稚的兔娃子捨命地跟在母親的屁股後面,跑着跑着,其中的一隻掉隊了,幾名年壯的青年人,大呼小叫着以百米衝刺地速度圍追堵截它。生死未卜、慌不擇路的兔娃子一頭扎進了不遠處的石屋裏,把正在用荊條編織籃子的老局長嚇了一大跳,它不知老局長是否能容納它,哆哆嗦嗦地鑽進了石條凳下面的荊條葉堆裏面。那羣年輕人前呼後擁地來到石屋的門前,向老局長討要兔娃子。老局長頭不擡、眼不翻,一邊編織着籃子、一邊告訴他們說:“什麼兔娃子,難道說還有自投羅網的動物?告訴你們動物的腦子比你們的腦瓜好使多了。去去去……趕緊幹活去吧,別在這裏瞎鬧騰!”

“老局長,您看那……”其中的一位年輕人指着老局長屁股下面抖動的樹葉,欲言又止的說道,“您老就把它送給我們吧。”

“那是我剛打死了一隻老鼠,還沒死挺呢。你們到底走不走?”

老局長佯裝生氣的樣子,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高高地揚起了手裏荊條,那夥年輕人看事不好,作鳥獸散,一鬨而去。

“你也快點出來吧,活該是你遇見了我,要是換了別人,早把你交公了。”老局長放下手裏的荊條,用手扒拉開索索抖動地樹葉,將驚慌中的兔娃子雙手捧起,來到石屋前的深草叢中,把兔娃子放了進去,“找你的父母去吧,藏得嚴實一點,別再讓人發現了,如果有下次你可沒命哦!”

也許老局長見證了太多的人間悲劇,既不願看到人與人之間生死別離的痛苦場景、更不願意看到人與動物之間血腥的殺戮發生。俗話說,萬物皆有靈,我們不但對父母敬重,對衆生博愛,保護動物,愛護植物,讓愛、讓綠永存人間。

擔當身前事,何懼身後評。老局長和他的石屋皆不在了,但是,還有很多人記起老局長、懷念那座石砌的小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