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樂蟋蟀翻譯及賞析

《齊天樂·蟋蟀》出自宋詞三百首,其作者爲宋朝文學家姜夔。其古詩全文如下:

齊天樂蟋蟀翻譯及賞析

庾郎先自吟愁賦,悽悽更聞私語。露溼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爲誰頻斷續,相和砧杵?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前言】

《齊天樂·蟋蟀》是宋代詞人姜夔所寫的一首詞。全詞側面襯托、虛處傳神手法的運用也別具一格,諸如“先自”、“更’’、“都"、“曾"、“似"、“正”、“又’’等,這些虛字,不僅起到起承轉合之妙,結構上“嶺斷雲連”,而且意脈不斷,潛流內涌,虛字大都處於韻味彌遠曼延,靈氣旋折倏轉之處,有如國畫之留白、書法之飛白,婉曲有效,虛處藏神,神餘言外,意味雋永,忽而室內,忽而庭外,忽而關山,忽而“候館”,大張大合,咫尺寸幅,卻天涯萬里,擴大了詞的容量。

【註釋】

⑴丙辰歲:宋寧宗慶元二年(1196)。

⑵張功父:張鎡,字功父。南宋將領張俊之孫,有《南湖集》。張達可:不詳。

⑶裴回:即徘徊。

⑷中都:此指汴京(今河南開封)。促織:古稱蟋蟀爲促織。

⑸庾郎:北朝詩人庾信,曾作《愁賦》。

⑹銅鋪:銅製的鋪首,裝在門上能銜門環。

⑺屏山:屏風上畫有遠山,故稱屏山。

⑻候館:迎客的館舍。

⑼離宮:皇帝出巡在外住的行宮。

⑽豳詩:指《詩經·豳風》中的《七月》篇:“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有在戶,十月蟋蟀入我牀下。”

⑾漫與:即景寫詩,率然而成。

⑿寫入琴絲:譜成樂曲,入琴彈奏。

翻譯

庾信早年曾吟誦《愁賦》之類的名篇,如今,悄悄的私語聲又傳來耳畔。夜露浸溼黃銅閃閃的門環,蒼苔蓋滿石塊雕砌的井欄--到處都可以聽到你的歌唱,彷彿在傾訴人間的悲愁哀怨。閨中少婦思念丈夫長夜無眠,起身尋找機梭爲他織就禦寒的農衫,伴着她的只有屏風上曲折的山巒,夜涼如水,又怎樣度過這深秋的夜晚?聽,細雨又在敲打西廳的窗櫺,伴着搗衣的砧杵,你的聲音似斷實連。在客居的旅舍迎來深秋的長夜,在出巡的離宮憑弔故國的月圓。還有其他無數類似的傷心慘事,象《豳風·七月》,都可即席成篇。可笑的是竹籬外傳來燈籠笑語--少年男女在捉拿蟋蟀,興趣盎然。呵,假如把這所有的音響盡皆譜入琴曲,那一聲聲,不知能演奏出多少人間的哀怨。

賞析

起筆先由聽寒蛩悲鳴者的感受切入:“庾郎先自吟愁賦,悽悽更聞私語。”庚郎,即庾信,庾肩吾之子,與徐陵併爲樑抄撰學士,所作宮體詩浮靡綺麗,世號“徐庾”體,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八月,國家不幸遭遇侯景之亂,“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十月攻陷建鄴,梁武帝餓死臺城,梁簡文帝即位,在位二年,大寶二年(551),侯景又殺簡文帝,自稱皇帝,梁武帝第七子湘東王蕭繹命王僧辨等討伐候景,事平,即位於江陵,爲樑文帝。庾信奔江陵,投奔樑文帝。樑文帝承聖三年,庾信奉命出使西魏。正遇西魏攻樑,攻陷江陵,在位僅三年的樑文帝,爲西魏軍所擄,被殺,樑王朝旋即滅亡。庾子山就此被扣留北方,長達二十七年之久。西魏、北周統治者傾慕其才名,使他在北朝歷任要職,頗受優遇的他過的並非“寂寞人外"的小園生活,然而,遠涉關山,羈靡異國,思歸不可得的子山,“非有意於輪軒”,“本無情於鐘鼓”,高官厚祿的禮遇,更加深了他辱節喪志之感。

“荊軻有寒水之悲,蘇武有秋風之別”,庾信有關塞流離的親身經歷,國家淪亡的切膚痛苦,使其早期宮廷氣味頗濃的豔冶文風頓盡,流寓外邦的“危苦之辭",追懷故國的鬱悶哀思,形成晚年恢宏博大,蒼涼悲壯的風格。他的《小園賦》、《哀江南賦》、《枯樹賦》、《愁賦》堪稱那個時代的名作,人們甚至認爲《哀江南賦》可與《離騷》比肩。親歷“安史之亂”的杜甫極爲推崇子山,曾有詩云:“庾信生平最蕭瑟,暮年詩賦動江關’’(《詠懷古蹟》)。“庾郎先自吟愁賦,悽悽更聞私語。”白石開篇便擷來庾信秋夜誦愁吟賦聲,和蟋蟀如悽悽私語般斷續細碎悲鳴聲,爲全詞悽苦悲沉的主旋律定下基調,爲悽清昏暗的秋夜蛩吟幽冷陰鬱的氛圍鋪設底色。庾郎騷人運厄,其《愁賦》有“誰知一寸心,乃有萬斛愁”(見《海錄碎事》卷九,今本《庾子山集》不載)之句。“先自”二字點出庾郎吟愁悲自難禁已不堪聽。“更聞”筆底瀾翻,旋進一層,再加上蟋蟀這悽楚悲切的私語低鳴,愈加悲上添悲,愁上續愁,悲愁堆積羅織,怎忍卒聽。接下來按理應一氣貫穿地繼寫聽蟋蟀鳴叫者的感受和心情。可是詞人卻宕開一筆,轉寫聽蟋蟀鳴聲的.處所:“露溼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這蟋蟀聲不只發自屋壁間,那寒露打溼的大門外,蒼苔鋪綠的石井欄邊,都徐徐傳來它們時斷時續的“悽悽”“私語”。

空間由室內至室外,由狹而廣。“露溼銅鋪,苔侵石井”,對仗工整,四字一頓,唱嘆有致。下銜一長句,駢散兼用,徐長深婉。“露溼",狀秋寒夜冷霜重,悽清生涼;“苔侵”,摹蒼苔掠地鋪鈿,不饒寸分,岑寂添幽,一派淒涼幽寂,蕭殺依黯的氣氛颯颯破卷而出,颼颼撲面而來。清人宋徵壁曰:“情景者,文章之輔車也。故情以景幽,單情則露;景以情妍,獨景則滯。······然善述情者,多寓諸景。梨花、榆夾、金井、玉鉤,一經染翰,使人百思,哀樂移神,不在歌慟也”(清沈雄《古今詞話·詞品》卷下引),“哀音似訴”與“悽悽”“私語”鉤鎖榫接,緊密相連,見出文心之細。壁間,“銅鋪"、“石井”,處處盡聞蟋蟀曼聲長腔,拖音碎語、似斷又續、悽切哽咽、如訴如泣,多聲部重唱的低調悲歌哀曲,怎不撩人愁緒?可是詞人並未直述自己的心情,卻精妙輕巧地一筆兜轉,側峯逆出,問婦何情,以虛概實,空間由室外至室內,由廣趨狹。“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一個“正"字,點明思婦本就無眠,獨處神傷之際,兼聽蛩吟,更無法安枕入夢。蟋蟀鳴聲不僅添愁,還諧“促織”,念遠失眠的思婦,只得披衣下牀借爲遠戍徵人或羈留天涯的遊子織布趕製寒衣來排遣愁懷,蟋蟀的悲咽,機杼的鳴響,交疊迴環,縈繞耳際,更加增愁積怨。

望着屏風上疊障的遠山,思接千里,惆悵盈懷,愁緒滿腹,夜露增寒,遠戍邊關的徵人,何時才能收到她就着一豆青燈織就做成的冬衣爲其添暖?秋霜日重,天涯孤旅的遊子,何時才能回到依閭翹盼、掐指計日、望眼欲穿的親人身邊?空間上,又由狹趨於無限大,彷彿一組蒙太奇鏡頭把不同空間畫面組接在一起,互相補充,互相襯托,大起大落,縱橫捭闔,狹闊張合抑控有度,擴大了詞境,正如《白石道人詩說》所云:“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爲正,又復是奇;方以爲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可亂。”他的創作恰恰實踐了他自己的詩歌理論。“夜涼獨自甚情緒’’,詞人好像置身事外,儼然以局外旁觀者的身份詢問當機織婦,避直就曲,一問歇拍,虛際落墨,並未點出“情緒”爲“甚”,但卻一石三鳥,含蓄蘊藉中,不僅委婉地盡抒思婦獨自懷人黯然神傷之情,而且皆託詞人愁緒鬱潔在內而淡然於外的哀曲,並且融入廣博深邃的社會內容。“曲曲屏山"的設置,更是匠心獨運,意在借屏風上的遠山迢水,抒發寸心的縈牽、愁腸的盤結,難怪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評姜詞爲“清虛騷雅,每於伊鬱中饒蘊藉的風格。”

換頭處,緊承上片,空間由室內又轉至窗外,“西窗又吹暗雨,爲誰頻斷續,相和砧杵?”一個“又”字,使意脈暗連潛流悄涌。白石打破了詞通常爲分片定格,上片寫景,下片抒情的傳統定式。他形式上的歇拍換頭,實際上則“嶺斷雲連”。畫面的安排,頗類電影切入切出的手法,詞中的意象已由室內獨對“曲曲屏山"當機織布的思婦,轉換爲遠處的搗衣女了,“西窗又吹暗雨”,秋寒露冷,夜半孤燈,已是不堪,怎奈西窗外又秋風吹雨,更讓人益覺無法承受。“西窗”,暗用李商隱“何時共剪西窗燭”的詩意,一筆挽二,隱含分居兩地之人,逢秋又雨,在這秋窗風雨夕,盼歸思親之情更濃烈矣,“暗”字極寫秋雨慘淡連綿,天昏地暗,涼風攜雨擊戶敲窗,愈增蕭瑟衰颯之感。“爲誰頻斷續,相和砧杵?”伴隨着遠處時隱時現的搗衣聲,那蟋蟀究竟是爲誰時斷時續,如泣如訴地哽咽悲鳴不歇呢?“頻”字寫蟋蟀嗚叫經久不停,持續時間之長。蟋蟀秋吟,亦昆蟲本性使焉,非關情也,可是既慧且黠的詞人卻明知故問,移情入物,謂其是獨爲“其誰”而鳴,真乃筆底有神,寫得波詭雲譎,頗具纏綿悱側之柔情,要眇馨逸之韻致。

如果借用郭磨《靈芬館詞活》中的一段話來評論其“如瘦石孤花,清笙幽馨,人其境者疑有仙靈,聞其聲者人人自遠。’’實不爲過也。這裏,詞人巧妙地融入李後主《搗練子令》:“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的意境,長夜漫漫,秋雨瀟瀟,“斷續寒砧斷續風”應和着蟋蟀的斷續悲吟,不絕於耳,渲染出悽清幽冷的藝術氛圍。詞人筆端蓄悲凝愁,思接千載,神遊八極,由眼前的思婦、搗衣女,拓展開來,直至“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候館”,既含古代迎賓華麗氣派的樓堂館舍,也容古都鄉野古樸簡陋的旅店客棧。那裏或是調轉的官宦要員,或是被疏的逐臣遷客,或是羈旅的騷人遊子,布衣平民在漫漫長旅中略事歇腳之所。“離宮”,原本是皇帝出巡所居的行宮,這裏當指“冷宮”,那是失寵的皇后嬪妃被打入萬劫不復之地、幽閉軟禁的棲身之處。遷客謫臣的憤懣怨嘆形成了中國文學史上的貶官文學,后妃宮娥的愁苦自傷同樣也有《怨歌行》等宮怨題材的詩歌問世,這些來自不同階層、身世有別、閱歷迥異的失意者,漂泊者,失寵者,嚐盡了人生的苦難,即使身似枯木,心若古井,在秋暮秋夜時,秋風秋雨中,秋蟲秋聲裏,心海也能掀起微波或狂瀾,不幸的人啊,怎能不望月傷懷,“別有傷心無數”,以至長喟浩嘆低泣呢?

“候館”、“離宮”,寫出寄身場所各異;“迎秋’’、“吊月”,指明觸動憂思愁懷的景物均同;“傷心無數”,點透心緒銜悲,苦不堪言、愁絕的感受一致;“別”字則暗示各自人身經歷不同,傷心的內容五花八門,痛苦的程度深淺不一。看是寫衆人之悲慼,實則襯托自身之愁怨。不管“壁間”、“銅鋪”、“石井”也罷,還是閨房、窗外,“候館”、“離宮”也好,蟋蟀的悲鳴聲無處不在。它與騷人吟愁聲、織婦機杼聲、西窗風雨聲、民女搗衣聲交織一起,響成一片,譜迭成_曲哀怨悽切的悲愁交響樂,重重地撥動了詞人的心絃,訇然諧頻共振,於是率意賦一首詠蟋蟀的詩。“豳詩漫與”,借用《詩經·豳風》的《七月》篇:“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人我牀下”,關於蟋蟀活動的描寫,暗合詞人也要寫一闋詠蛩之詞。“漫與”:即景寫詩,率意而成。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詩有:“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豳詩漫與”回扣小序“聞壁間蟋蟀有聲,功父約予同賦,······仰望秋月,頓起幽思,尋亦得此。”言明寫作目的。

接下來,詞人出人意表地騰挪旋折,在這悲涼哀苦的主旋律上楔入一個不太和諧的音符。“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插入一段不識愁滋味的小兒女們歡呼雀躍、呼燈捕捉蟋蟀、樂趣洋溢的小插曲。上一韻筆致低徊紆徐,屬意悽婉哀切,至此則頓改突變爲歡聲笑語、陶陶然樂不可支。寸幅之間,易悲爲樂,筆調殊異,何也?君曾記否,以樂境寫哀,或以哀境寫樂,倍增其哀樂。

結句“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一聲聲更苦”旬下作者自注:“宣政間,有士大夫制《蟋蟀吟》”。“更字”,似指小兒女呼燈捉蛩、嬉鬧歡笑的樂音譜入悽切哀婉的樂章,以樂襯哀,倍增其悽苦的韻味。亦指通篇所捕捉住的時乖命蹇的騷人悲秋吟賦聲,“悽悽”“私語”、“哀音似訴”的蟋蟀悲鳴聲,寒夜思婦弄機聲,怨婦搗衣聲,西窗風雨聲,貶謫瘴蠻之鄉遷客謫臣“迎秋’’的憤慨聲,浪跡天涯孤旅的騷人遊子悲秋的浩嘆聲,失寵被幽閉離官禁苑后妃宮女“吊月’’的低泣聲,加上未諳時事天真活潑的4,jl女們呼燈捉蛩的歡笑聲,把這一聲聲悉數譜進琴曲彈人琴絃,豈不更苦不堪言,難以卒聽。當然,這“更苦”,也不乏詞人身世的自傷,對思婦遊子的憐憫,對謫臣廢后怨婦的同情,也有江山半缺的黍離之深悲,煞拍五字,戛然而止,雖未直述“更苦”的內容,但在淒冷清幽的景物和悽楚哀怨的聲響所融鑄的詞境中,在詞人運筆的空靈處,在行文的字裏行間,已欲露還藏地徐徐婉曲地表達出來,讓讀者在涵詠尋繹中,自識其中之味。白石不愧爲自度曲的音樂大家,回觀全詞,對所詠之物絕無模形範貌之筆,純系摹聲狀響傳神之韻,擷此“一聲聲"鋪綴成篇,譜就一曲哀怨悽楚的琴音哀樂,數百年下讀之聽之,猶覺哀婉的樂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