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誦的現代詩歌

風箏

朗誦的現代詩歌

作者∶白靈

扶搖直上,小小的希望能懸得多高呢

長長一生莫非這樣一場遊戲吧

細細一線,卻想與整座天空拔河

上去,再上去,都快看不見了

沿着河堤,我開始拉着天空奔跑

鐘乳石

詩篇寫成了讀起來多麼容易

而我的,仍垂懸着,無窮的待續句

在內裏,向深洞的虛黑中

探詢呀探詢

數萬滴汗珠詠成一個字

而滑脫的字句呢,掉下去,只有

通通的回聲,都叫黯黯的地下河帶走了

好久好久,纔有堅實的響應

象是指尖滴在指尖上

那是水珠與水珠的拍手

句與句的呼應,卻是

幾千萬年的距離啊

可以感覺相遇時會是怎樣的震撼

當向下的鐘乳與緩緩、向上的石筍

當可知的與冥冥中那不可預知的

在時光的黑洞中,輕輕的

一觸!

附記∶據聞鐘乳石一百萬年才長一寸。

掛着的是鍾乳,滴凝在地面的是石筍。

路標

——記一位八十歲老戰士

一身負傷累累

立在路口,伸出許許多多的臂膀

他指着城裏街道曲折的內心

他指着城外白楊遙遠的茫然

多半則錯失了方向

某某幾裏指着地面小狗的一泡鏡子

某某幾裏指着天上白雲的幾朵逍遙

他累累象貼滿藥方,打着心結的老兵

披着歲月的勳章,他胡亂指着

旅人脣語中的遠方

永恆的牀

——龐貝城所見

當最燙最紅的一盆岩漿

噴到半空,剛剛

要澆在龐貝城上

他和她,都不肯逃走

牀和歷史被他們有勁的指甲

抓出了皺紋

她翅開雙足,在空中

迎着螺入的曼陀羅花之根

他犀牛着臀波浪她

掌心的慾望

被渾圓的乳球撐開

而長髮如珠網

網不住牀上的震撼

永恆是一道

要不斷運動的門吧

她的嘴脣半張

舌着嘶喊的蚌肉……

洶涌而入的岩漿終於將高-潮

淋在他們身上

不能搬走的天堂

凝固於剎那

在掘開的龐貝城

觀光客們捧着束束的'驚歎

獻給這座

愛與死的“熔漿之牀”

並凸出土狼眼和河馬鼻

回過頭去看

身後的蘇維埃火山似隱隱

繼續勃起

對着滿月的引力

射出銀花花的星斗

向運動着的

永恆之門……

鐘擺

左滴右答,多麼狹小啊這時間的夾角

遊入是生,游出是死

滴,精神才黎明,答,肉體已黃昏

滴是過去,答是未來

滴答的隙縫無數個現在排隊正穿越

登高山遇雨

小雨數十行

下歪了織成數千行

下在山裏

掛起來象私藏的那幅古畫

下在遠處模模糊糊

起伏的山猶似隔簾看

乍看是一羣

曲線優美的臀

下久了纔看到

白蛇似的小溪逐雨聲

一路嬌喘爬來

碰到撐黑傘的鬆

躲進傘影不見了

下到最下頭

戴大紅帽的飛亭

沒商量就蓋了章

落款人是亭旁路過的樵夫

下了山

連同雨聲捲起來

插進背後的行囊

沙漠

綠洲舉起

椰子樹高高的風扇

吹出去

一排駱駝揹着的波浪

暮色坐在

駱駝橄欖形的大眼睛裏

向西

巔簸了數千公里

旅人的心也蜿蜒游去

遠遠的,一條金蛇

口紅

我們在屋子裏讀書

霧來了窗都迷了路

我在玻璃上劃出

幾條水溶溶的小徑

並請你用鮮紅的嘴形

在路的開端

吻上一枚脣印

泡茶時霧剛散

整片風景的上方

停着一顆

打哈欠的太陽

夜泊長江某鎮

現代巨輪強悍地泊入碼頭的黑夜

舷梯着地,或挑或提下去

一張張黃橙橙的臉

另一頭,臺製電冰箱才坐上

背夫的肩膀,就舒服地吭唷吭唷

而還有半個小鎮的人倚在舷上

把頭伸給夜景去撫摸

聽,有一隻畚箕,在什麼地方慷慨慷慨

敲打着胖嘟嘟的巨輪

一船垃圾都喂予江水的饞嘴

上去一層甲板,一排躺椅張開幾付白牙齒

將蘋果之夜咬得輕輕脆脆

寂靜中,聞得到一隻手在冒汗

緊抓幾千裏外的衛生紙

正稀釋着肚子裏的鄉思

最上那一層沒人,一根菸蒂丟出來

很亮,中華牌的吧

“他媽的”,不知誰喊

彷彿下了一道命令,不曾停留

螢火般一層層飛下飛下

江水舉高手舉高手將它

接走

黑鷹

無人看得清它潛藏的慾望

一朵黑雲忽淺,忽深,在草原上方

詭譎如黑色的潛艇,巡航於天空

何故我竟成了灰兔?沒命地追逐

它那襲——滿地飄忽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