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瑣碎的故事散文

上週去看母親,給母親帶去了幾條手絹。我展開白地兒上撒着淡綠淺藍的小花、鎖着細細牙邊的手絹,得意地說,是全棉的,我找了好多地方纔買到。母親仔細疊好一條,放進上衣口袋。上上週去看母親,給母親帶去了本命年的紅短褲。母親笑着說,這下我真成了只猴子了!上上上週去看母親,給母親帶去了遠紅外線護腰,叮囑母親等天氣暖和,羽絨護腰戴不住了,就換上這一條。再上上上週帶去了什麼?記不清了,是幫助睡眠的新藥,是一捧紅色的康乃馨,還是母親老朋友的問候?明天要帶去的已經放在拎包裏了,是母親點名要讀的楊絳的小說《洗澡》。

一些瑣碎的故事散文

母親病臥數年,我漸漸地做了母親的腿、母親的手、母親的眼睛和耳朵。母親一次次說,這些事情真麻煩。我一次次糾正:一點兒都不麻煩,我願意做。看着母親疾病纏身,我心裏說不出地難受,不知怎樣才能讓她有所減輕。但在爲母親做着一些瑣事的時候,我的心是溫暖的,甚至是欣喜的。所有的這一切,照料、呵護,都是母親曾經爲我做過的',我在重溫生活,重溫長大過程中的點點滴滴。我會努力像母親一樣去做好這一切,我在體會着生命輪迴的完整過程。

上週去看母親,母親讓我帶回一包紹興的酥糖。酥糖是哥哥出差時順便買的,也給我備了一份,可母親說我愛吃,把嫂嫂放在她牀頭的酥糖也給了我。上上週去看母親,母親拿出兩封信讓我看。一封是母親50年前的學生寫來的,字跡一絲不苟,一如當年。他感謝母親爲他的女兒提供了“海歸”在上海就業的信息;一封是母親20年前的學生向母親報告近況,從手頭快做完的科研課題、剛出席的學術會議,到妻子的身體、兒子的學業,事無鉅細,彷彿正坐在母親身邊閒聊。上上上週去看母親,母親坐在靠椅上,說:“我天天看這本掛曆上的畫,山山水水,帆船寺廟,畫得真像,可都是死的。”我上前翻看一遍,沒找到作者的姓名。母親又說:“看,這棵樹,一絲風都沒有,要是吳冠中來畫,一定不是這樣。”我笑了,母親剛讀完《吳冠中散文選》,眼界高着呢!

臥病在牀的母親,堅強而隱忍,以另一種方式保持着生命的活力。母親天天堅持閱讀報刊書籍,對從事了一輩子的語文教育始終有着敏感,還經常對時事發表精闢的議論。和母親談論新讀完的書是我最樂意的,母親的隻言片語,常常爲我開出一片新的天地。母親與學生們的交談、通信,總讓我羨慕,師生間有一種我無法擁有的美好情愫。我仍將憂煩、快樂毫無遺漏地向母親傾訴,穿一件新衣也向母親炫耀。病榻上的母親依舊塑造着我的心性。

汪曾祺憶起父親的往事,曾經說“多年父子成兄弟”,他的兒子也同意這個說法。父親和長大了的兒子會有相同的嗜好,對世事的看法也會漸趨一致,能幹的兒子常成爲父親的臂膀甚至蔭庇。那麼,多年母女成什麼呢?有人說成姐妹,穿一樣的衣,扮一樣的裝。有人說成朋友,聲氣相通,趣味相投。在我的心裏,母親就是母親,聖潔而不可移易。母親永遠是我仰視的最完美的人。

有一件事我一直記着,那還是母親沒患腿病的時候。母親說:“我去燙燙頭髮,改變一下發型怎麼樣?”多少年看慣了母親齊齊的短髮,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不要燙,這樣挺好。”等覺察到母親的心意,改口已來不及了。看着老影集裏母親青年時代的照片,長長鬈髮拂肩,風姿綽約,我恨自己太粗心了。以後我幾次懷着內疚提及燙髮的事,母親總是說你覺得不燙好就不燙。我的話在母親心裏有很重的分量,是我慢慢才體會到的。我真的很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