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瑣碎散文

那是母親最後一次給我壓歲錢,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年我上九年級

流年瑣碎散文

小時候,我看過一本童話書,《皮諾曹歷險記》。那隻可憐的小木偶,在流浪的時候,找到了一位仙女媽媽。美麗,溫柔,善良,閃耀着母性耀眼的光芒。那個時候,我曾經一次次的幻想過,要是我也有一個這樣的仙女媽媽,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呢?相比而言,我的母親是一個如此平凡普通的農村婦女,同時,在我們家裏,她還是個地地道道的暴君。曾經有過一天之內連接揍我三次的記錄。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認,她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愛我最深的人。

過年了,無論如何,母親總要爲我置上一身新衣,從頭到腳,她想讓我渙然一新的走進新的一年。除此之外,那一年,母親還給了我十塊錢,那是母親最後一次給我壓歲錢。那個時候,十塊錢對我來說,可是一個不小的數目。那個時候,在故鄉小鎮上,我們的家境也算不上太好。

大年七年級,我總是一身嶄新地出現在小夥伴們面前,然後心安理得地接受小夥伴們豔羨的眼光。多年之後,每當我想起小時候,想起母親曾經爲我做過的一切,我總是無法原諒自己當時的愚頑遲鈍。

我還記得,就在那一年,我們全家都搬進了城裏,可是母親卻走了,母親走得並不怎樣光彩,但是,作爲一個兒子,無論如何,我都擁有哀傷的權利。母親走了,卻留下許多債務。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年的光景,大年七年級,我拒絕了所有的同學朋友,我把自己關在家裏,做雞籠。我已經是窮人家的孩子,我沒有任何的壓歲錢,沉重的債務壓得我的父親直不起腰來,我親眼看見他在短短的時間裏蒼老了十歲,我也親眼看見,債主們凶神惡煞般的衝進家裏,拿走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我該怎麼辦?我要掙很多很多的錢,我在心裏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讓這個家,讓我可憐的父親揚眉吐氣,我對讀書沒了興趣,知識,或許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但那看起來太遙遠太漫長,我等不到。我苦思冥想,搜腸刮肚,就是想找到一個可以迅速至富的門路,最後,我決定了,養雞。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年的光景,大年七年級,我拒絕了所有的朋友,我把自己關在家裏,做雞籠。心裏卻滿懷憤懣,滿懷淒涼。

可惜我的理想未能實現,從我的第一份事業——養雞開始,以及之後所經歷的種種,我一直都很不成功,我是如此迫切地想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卻又沒有能力做到,我知道,我已經讓那些關注我的人徹底的失望了。特別是我的父親,可是誰又知道,許多個在牀上輾轉反側的不眠之夜,我躲在被子裏,吞聲飲泣,狠不得將自己一把掐死。直到最終,我選擇了背井離鄉,出外打工。臨走之前,又是一個春節。除夕之夜,我,和我的幾個鐵哥們,站在一棟高樓的頂上,徹徹底底的醉了一次,新年的鐘聲敲響了,我和我的朋友們站在高高的樓頂,看着滿城的火樹銀花,聽着響徹天際不絕於耳的歡騰,個個都熱淚眼眶,豪情萬丈。我們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彼此立誓般的相約,來日,定以富貴相見。想想那時的書生意氣,雖然不免慚愧難當,然而,更多的卻是懷戀與惆悵。

在特區,我已經待了整整七年。打工之路,一路艱險,一路坎坷。尤其是這一年多來,工作總不順當,身體還總做毛病,情緒也非常低落。在特區,我過了七個春節。不是不思鄉,思鄉枉斷腸。七年了,依舊兩手空空,一無所有,何以再見故人,再見我的鄉親父老們。

然而,最讓我常常心懷愧疚的,是陪伴我多年的女友,這個容易傷感的女人,每每思鄉情切,每逢節日,想起她遠在天邊的親人,都忍不住潸然淚下,她跟我在一起,過了六個寡淡無味的春節,沒有豐盛的除夕晚宴,沒有親人滿堂的天倫之樂,當然更沒有故鄉過年的氣氛和味道,每年春節的那幾天,我所能爲她做的,無非就是陪着她出去瞎逛逛而已。爲了這個,她有時候會忍不住委屈的掉了淚。可是沒辦法,我也想家呀!要怪,就只能是怪我吧。誰叫她跟了我,這麼一個無用的男人了呢?而現在,她也終於徹底的醒悟,毅然決然地離我而去了。她說,春節快到了,只是想回家看看,可我清楚,此一去,便是緣分已盡了。想想,一個曾經在你生命中有過如此親密如此深切關係的人,從此天涯陌路,那往日的溫馨浪漫,那些愛怨糾纏卻始終不離不棄的,一起牽手走過的每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從此只剩下傷感無限的回憶,原來,人的心真的.是會碎的,原來,心碎的感覺勝過這世間一切的痛苦折磨。

送走了她,我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走在城市的街頭,這座城市真的很好啊,無盡的繁華與熱鬧,高樓如林,行人如織,只是,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是片秋風裏飄零的落葉啊,又似浪頭無根的浮萍,原先,還有一個人肯與我相依爲命,給我一絲溫暖,一絲慰籍,讓我有所依賴。而現在,我走在這城市的接頭,目之所視,耳之所聽,除了陌生,還是陌生,以至於我一次又一次的恍惚,這座城市,它跟我的人生有過哪怕是一丁點兒的聯繫嗎?大街上車水馬龍,那行色匆匆的一張張臉,你們心急火燎的,要往哪裏去呢?而我,又該往那裏去呢?

除夕這天,我強打着精神,給自己做了一個火鍋。從來沒有過過這麼孤單悽惶的年啊,一個人,仿若置身於茫茫無際渺無人煙的荒野,心裏更是漫無邊際,無盡落寞,無盡空虛。上午,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現在很好,讓她放心。頭一次,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對她說了一聲:“我愛你”,頭一次,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對她說了一聲:“對不起”。然後毅然決然的掛斷電話,心痛如絞。

一罐啤酒,我就醉了,一個人躺在牀上,躺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裏,看春節聯歡晚會。新年的鐘聲即將再一次敲響,手機卻響了,話筒裏,傳來遠方朋友的問候。我告訴他們,我現在過的很好,正跟一大幫同事朋友在一塊兒喝酒熱鬧呢。電話的那頭說,還記得九年以前的那個春節嗎?還記得我們當初的誓言嗎?我說,當然。他們說:“新年的鐘聲就要敲響了,當年的那幫朋友,現在都在一起,大家一起爲你送上祝福,然後請你,跟我們一起,到樓頂上去,去看看煙花吧,就象當年那樣”。

電視上,一臉喜氣熱情洋溢的晚會主持人說,讓我們一起,迎接這個嶄新的春天吧?新年的鐘聲就要敲響了,倒記時開始的時候,無論電視裏,還是窗外的這個世界,頓時一片歡騰了,煙花,爆竹,不絕於耳,響徹黑夜,我跌跌幢幢地衝到陽臺上,好一個火樹銀花不夜天,好一個舉世歡騰的不眠之夜,而我卻在歡騰不休的夜空中,看見水一般逝去的流年,我看見歲月模糊的臉孔,向我頻頻地揮手告別。我想起過去那一個個讓我難忘的年,想起我的朋友們,想起她,想起我遠方的親人們,忍不住惆悵難平,忍不住感慨萬千,又全都化着淚,無聲無息,在我臉上奔流縱橫。

過年了!我聽見自己在心頭喊出了聲。

過年了!